婚禮的喧鬧和喜慶,對我來說就像一場隔着玻璃看的默劇。我換上敬酒服,跟着陳默一桌一桌地走。走到姑姑那一桌,她正跟滿桌的親戚聊得眉飛色舞。
“我們家小濤,就是不讓人操心。去年單位分的房子,一百二十平,地段好得很。前兩天又提了副科,他們領導器重他。”她嘴裏的“小濤”是我的表哥,她的兒子。
桌上的人紛紛附和。
“哎呀,大姐你真有福氣。”
“小濤這孩子從小就出息!”
姑姑臉上的得意幾乎要溢出來。她看到我們過來,舉起酒杯,對我笑:“小雅,陳默,來,姑姑祝你們新婚快樂,早生貴子。”
陳默端起酒杯,客氣地說:“謝謝姑姑。”
我看着她那張笑臉,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我一句話沒說,把杯子裏的飲料喝完,轉身就走。
陳默趕緊跟上我,在我身後小聲說:“小雅,別這樣,大家看着呢。”
“我怎麼樣了?”我回頭看他,聲音不大,但冷的像冰,“我沒給她臉色看,沒當衆把那三十塊錢扔她臉上,還不夠嗎?”
陳默不說話了。
整場婚宴,我媽一句話沒說,一口菜沒吃。散場的時候,她眼睛都是腫的。回家的路上,她終於忍不住,在車裏哭了起來。
“沒見過這麼欺負人的!她就是看我們家沒兒子,看你爸老實,就騎在我們脖子上作威作福!三十塊錢,她怎麼拿得出手的?她兒子結婚我包了三千,她孫子滿月我包了一千,哪次少了她家的?她現在就這麼對我們?”
我爸開着車,一言不發,只是一個勁地嘆氣。
“你嘆什麼氣!”我媽沖他吼,“你妹妹做出這種事,你連個屁都不敢放!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行了!”我爸猛地一踩刹車,車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你嚷嚷有什麼用?能讓時光倒流,讓她把錢給你補上?親戚鄰居都知道了,鬧開了,丟的是我們自己的臉!”
“臉?我們的臉早就被她扔在地上踩了!”
“那就更不能鬧!”我爸重新發動車子,聲音裏滿是疲憊,“這事,到此爲止。以後誰也別提了。就當沒這回事。”
我坐在後座,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裏冷笑。
就當沒這回事?怎麼可能。
從那天起,我心裏就多了一個賬本。第一頁,我清清楚楚地寫着:姑姑,張秀英。婚禮,隨禮三十元。
這筆賬,我記下了。
婚後第二年,我生了女兒,叫念念。我媽提前一個月就過來照顧我,忙前忙後。孩子滿月那天,我們在家簡單辦了幾桌。親戚們都來了,也包括姑姑。
她那天穿得還是一如既往地光鮮,手裏提着一個果籃,臉上掛着標準的、無可挑剔的笑容。
“哎呀,我們家小雅都當媽了。”她湊到嬰兒床邊,看了一眼睡着的念念,“這孩子長得真俊,像陳默。”
我媽正在廚房忙活,聽到聲音走出來,看見她,臉立刻就拉了下來。
姑姑像是沒看見,從兜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銀鎖,上面連着一根紅繩,遞給我:“來,小雅,給孩子的。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戴着保平安。”
我接過來,那銀鎖輕飄飄的,一看就是那種幾十塊錢的鍍銀貨色。
我媽站在旁邊,冷冷地開口了:“大姑子,你這又是禮輕情意重啊?”
姑姑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復了自然:“嫂子,看你說的。都是一家人,計較這些幹什麼?心意到了就行。”
她說着,就去逗弄念念,好像剛才那句帶刺的話根本不存在。
我看着她那副坦然自若的樣子,心裏那本賬,又翻開了一頁。
後來,我聽我爸說,姑姑那天回去之後,就跟所有親戚抱怨,說我媽小家子氣,不知好歹,說她好心好意給孩子送長命鎖,還被我媽當衆甩臉子。
她說:“我這個嫂子,就是見錢眼開。當年小雅結婚,我不就隨了三十塊錢嗎?多大點事,記恨到現在。親情都不要了,就認錢。”
這話傳到我耳朵裏的時候,我正在給念念喂奶。我聽完,什麼都沒說,只是笑了笑。
這世上,有一種人,她捅了你一刀,還要怪你爲什麼流血,怪你的血弄髒了她的衣服。
我姑姑,就是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