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廢去太子妃之位的那天,大雨傾盆。
東宮上下所有人都看見,我一步一叩首,從長信殿的門口,一直跪行到宮門之外。
額頭磕破,鮮血混着雨水流了滿臉。
然後,我“大病一場”。
醒來後,便不能聽,也不能言了。
所有人都說,我是心如死灰,自己封閉了五感。
其實都是我裝的。
我只是不想再聽那些虛僞的客套,不想再講那些言不由衷的場面話。
裝成一個聾啞的廢人,正好落得清淨。
我被挪到了東宮最偏遠的靜心苑,只有一個叫春熙的宮女跟着。
這裏很好,安靜,無人打擾。
直到他來了。
太子蕭澈。
我的前夫君,也是廢掉我太子妃之位的人。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眉眼依舊是我熟悉的樣子,只是看向我時,眼神復雜難辨。
“都下去。”
他揮退了下人,殿內只剩下我們兩人。
我坐在榻上,手裏捧着一本舊書,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以爲我聽不見。
他在我面前踱步,身上的龍涎香氣,絲絲縷縷地鑽進我的鼻子裏。
“今日,蘇相又在朝堂上發難,逼我立蘇清柔爲正妃。”
他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絲煩躁。
“一群老匹夫,若不是看在他們還有用,孤早就……”
他沒再說下去,只是冷哼一聲。
我翻了一頁書。
書上的字一個也看不進去,耳朵卻將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蘇清柔,蘇丞相的嫡女,京城第一才女,也是即將取代我的下一任太子妃。
“父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幾位弟弟又都虎視眈眈。孤這太子之位,坐得如履薄冰。”
“他們都以爲孤廢了你,是爲了給蘇清柔騰位置。可他們哪裏知道,你父親手握兵權,功高震主,早就是父皇的眼中釘。”
“孤若不廢你,沈家遲早要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他自顧自地說着,像是在對我解釋,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我捏着書頁的手指微微收緊。
原來如此。
廢後,是爲了保全我們沈家。
真是好大一頂高帽子。
他似乎覺得對着我這個“聾啞人”傾訴,十分安全,也十分愜意。
“沈妤,你倒是落得個清淨。”
他走到我面前,微微俯身。
“你恨孤嗎?”
我依舊垂着眼,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恨?
談不上。
在這深宮裏,情愛是最無用的東西。
我只恨自己當初瞎了眼,信了他的花言巧語,以爲他會是我一生的依靠。
他站了許久,見我始終沒有反應,眼中的那一絲探究和期許,終於變成了失望。
“也罷,你聽不見,也好。”
他轉身,大步離去。
殿門被關上,隔絕了他身上好聞的龍涎香。
我緩緩放下書,抬起頭,看着空無一人的大殿。
所以,我這裏,現在是成了他的情緒垃圾桶?
春熙從殿外快步走進來,臉上帶着擔憂。
她走到我身邊,比劃着手語:“娘娘,太子他……沒爲難您吧?”
春熙是唯一一個知道我裝病的人。
我搖了搖頭,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早已涼透的茶水。
茶水苦澀,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我不想知道這些秘密。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這個道理,我從踏入東宮的第一天起就明白了。
春熙見我臉色不好,又比劃道:“娘娘若是不想見他,下次奴婢就把他攔在外面。”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攔?
她怎麼攔得住當朝太子。
我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隨他去吧。】
只要他們以爲我是個無害的廢人,我就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然而,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第二天,新任太子妃的熱門人選,蘇清柔,竟然也來了。
她穿着一身華麗的宮裝,珠翠環繞,身後跟着一大群宮女太監,浩浩蕩蕩,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如今的得勢。
“喲,這不是我們曾經的太子妃姐姐嗎?”
她一開口,便是那熟悉的、嬌柔中帶着刻薄的語調。
“怎麼病成這副樣子了?真是可憐。”
她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打量着我,眼神裏滿是毫不掩飾的得意和炫耀。
“妹妹聽說姐姐如今又聾又啞,特地來看看。”
“姐姐放心,等你去了,妹妹一定會好好照顧太子殿下的。”
她身後的宮女們發出一陣壓抑的竊笑。
春熙氣得渾身發抖,想上前理論,被我一個眼神制止了。
我依舊低着頭,做出一副萬念俱灰、與世隔絕的模樣。
蘇清柔見我不理她,自覺無趣,卻又不甘心就此離去。
她在我這小小的靜心苑裏走來走去,這裏摸摸,那裏看看,嘴裏發出嘖嘖的嫌棄聲。
“這地方,真是又破又舊,跟冷宮有什麼區別?”
“姐姐也真是的,怎麼就把自己弄到這步田地了呢?”
她在我身邊坐下,故意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
“姐姐,你知道嗎?殿下昨晚在我房裏,說他從來沒愛過你。”
“他說娶你,不過是爲了你父親手裏的兵權。”
“如今沈家倒了,你自然也就沒用了。”
她的聲音像毒蛇的信子,冰冷而黏膩。
我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攥成了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
我當然知道蕭澈娶我是爲了什麼。
但從蘇清柔嘴裏說出來,那份屈辱,被放大了無數倍。
見我終於有了反應,蘇清柔笑得更開心了。
“哎呀,看來姐姐也不是全無知覺嘛。”
她湊得更近了些。
“不怕告訴你,殿下很快就會向父皇請旨,立我爲太子妃了。”
“而你,一個被廢的、又聾又啞的棄婦,最好的歸宿,就是一根白綾,或者一杯毒酒。”
“殿下心軟,下不了手。不如,妹妹幫你一把?”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我猛地抬起頭,對上她的視線。
那是一雙淬了毒的眼睛,美麗,卻也致命。
她被我眼中的死寂驚得微微一愣。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太監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聲音尖利。
“蘇小姐!不好了!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派人來傳您過去!”
蘇清柔臉色一變。
“什麼事這麼慌張?”
“奴才不知,只聽說是……是爲太子殿下選妃的事!”
蘇清柔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