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凜那句“學會怎麼握住刀”的話，如同淬了冰的楔子，敲進了林晚的心裏。書房裏炭火明明滅滅，映着兩人沉默對峙的身影，空氣裏除了未散的藥味，還彌漫開一種新的、更加緊繃的氣息——那是同盟初步建立，卻又彼此提防試探的微妙張力。
“妾身，謝王爺。”林晚垂下眼睫，將那瞬間翻涌的復雜情緒妥帖掩藏。
蕭凜沒再回應，只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退下。林晚行了一禮，轉身離開書房。走過庭院時，初秋的夜風帶着寒意，吹得廊下的燈籠輕輕搖晃，光影在地上拉長又縮短，如同暗處窺伺的眼睛。
回到西廂房，她立刻反鎖房門，背靠着冰涼的門板，才緩緩吐出一口一直提着的氣。宮宴的步步驚心，皇後的綿裏藏針，鎮北將軍的灼熱期待，還有最後那場“意外”和蕭凜深不可測的出手……種種畫面走馬燈般在腦中掠過。
她走到妝台前，開始拆卸頭上沉重的點翠頭面，一件件取下，動作不疾不徐。鏡中的女子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沉靜。她打開皇後“賞賜”的那個裝着首飾的盒子，裏面珠光寶氣，但她只隨意掃了一眼，便將盒子蓋上，推到角落。又拿起那支老山參，仔細端詳片刻，指尖再次撫過錦盒內襯那處被摳開又小心撫平的細微痕跡。
紙條雖毀，但傳遞的信息和意圖卻已留下。三日後，城南茗香苑，“故人”相候，還特意強調“事關王爺安危”、“獨自前往”。這餌下得不高明，卻很精準，直指她目前最在意也最容易被拿捏的軟肋——蕭凜的安危，以及她自身的處境。
她不會去。蕭凜說得對，這大概率是個陷阱。但這也意味着，暗處的敵人已經按捺不住，開始嚐試更直接的接觸和掌控。或許，是皇後覺得今日試探不夠，想換種方式？還是府內某個藏得更深的人，借機生事？
她將山參也放到一旁，又從袖中取出那支特制的銀簪和幾樣她偷偷帶進宮、又安全帶出來的“小東西”，一一檢查，確認無誤後，才小心收好。
然後，她走到床榻邊，盤膝坐下，收斂心神，再次將意識沉入那片銀色空間。
醫療區，軍火區，一切如舊。她的“目光”第一時間投向那片被銀光包裹的神秘區域。那個剛剛開啓過一次的“初級輔助戰鬥模塊”艙室，此刻光芒比之前更加黯淡，幾乎與周圍融爲一色，艙門緊閉，能量顯示依舊是刺眼的紅色“1%”。
她嚐試集中精神，用意識輕輕“觸碰”那艙室。
沒有反應。既沒有信息流涌入，也沒有任何開啓的跡象。那股因爲開啓模塊而被抽空的精神力，經過這幾個時辰的休息，恢復了一些，但距離再次“激活”這模塊，顯然還差得遠。自然恢復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需補充能量……”她回想着接收到的信息。能量，到底是什麼？如何補充？模塊本身沒有給出任何提示。是某種特定的物質？還是……某種特殊的環境或條件？
她將意識投向醫療區和軍火區，仔細“檢視”着那些可能蘊含高能量的物品：高能電池、小型發電機、甚至一些標注着放射性符號的容器（用於醫療或特定儀器）。她嚐試着，用意念將這些物品“搬運”到模塊艙室附近，或者試圖用精神力“引導”它們，但都毫無作用。那些物品靜靜地待在原地，模塊艙室也毫無反應。
看來，不是簡單的物質能量轉換。
她退出空間，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這個模塊的出現，給了她新的希望和手段，但也帶來了新的謎團和限制。目前看來，只能等待它那蝸牛爬般的自然恢復，或者在未來的某個契機下，找到正確的“充電”方式。
不過，即便只有1%的能量，那個“基礎危險預警”的被動功能，或許在關鍵時刻也能起到作用。今日宮宴上那針刺般的寒意，就是明證。
接下來兩日，王府表面波瀾不驚。蕭凜的腿傷治療照常進行，因爲宮宴那日的“意外”和隨後幾日的靜養，林晚暫停了“藥液通樞”的激進療法，轉而以更溫和的針灸、藥浴和按摩導引爲主。蕭凜左小腿的細微活動能力在緩慢而持續地增強，腳趾已經可以比較清晰地做出屈伸動作，腳踝也能在無輔助的情況下，完成小幅度的背屈和跖屈。這種進步肉眼可見，每一次微小的動作，都讓蕭凜眼中那簇名爲希望的火苗燃燒得更旺一些，看向林晚的眼神裏，審視依舊，但那份基於“價值”的容忍和隱約的倚重，也明顯加深了。
他開始兌現那日的“承諾”，真的開始教林晚一些“防身的小把戲”。
地點就在主院後方一處僻靜的小校場，平日是侍衛們演練拳腳的地方。蕭凜坐在輪椅上，林晚站在他面前。
“你力氣不足，身形也不算靈巧，硬碰硬是下策。”蕭凜的聲音沒什麼起伏，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所以，要借力，要取巧，要攻其不備。”
他示意林晚伸出手，然後用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感受我的力道方向。”他輕輕一帶，林晚便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蹌了一步。“若是有人這樣抓你，別硬抗，順着他用力的方向，加上你自己的力道，這樣——”他手腕一翻，指尖在她腕部某個位置一按，林晚只覺得一股酸麻瞬間竄上小臂，力道一鬆，蕭凜的手已輕易脫出，反扣住了她的手腕。
“這裏是麻筋。對付普通人，足夠你脫身。”蕭凜鬆開手，“記住位置，還有發力技巧。”
他又教了幾個簡單的反關節技巧和如何利用身邊小物件（發簪、戒指，甚至一塊石頭）進行緊急攻擊或格擋的要領。每一個動作都簡潔、直接，沒有任何花哨，卻透着一種經過實戰千錘百煉的狠辣與高效。
林晚學得很認真。她現代軍醫的身份讓她對人體結構和弱點有遠超常人的理解，學習這些技巧事半功倍。她很快掌握了幾個關鍵招式的要領，雖然力道和速度還遠遠不夠，但架勢和發力點已頗得精髓。
蕭凜看在眼裏，偶爾會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訝異。這個女人的領悟力和對身體的控制力，遠超他的預期。她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最有效地利用身體的每一個部分去達成目的，無論是治病，還是……傷人。
教學間隙，蕭凜會問起她“南疆外祖”的一些細節，問題看似隨意，實則刁鑽。林晚早已將那個虛構的“白石”形象填充得盡量豐滿，結合一些現代基礎醫學知識和這個時代的草藥常識，半真半假地應對，竟也勉強糊弄過去。她知道蕭凜並未完全相信，但只要沒有確鑿證據，他暫時就不會深究——至少在她還能持續爲他帶來“希望”的時候。
這日傍晚，教學結束後，林晚沒有立刻離開小校場。夕陽的餘暉給空曠的場地鍍上一層暖金色，蕭凜的輪椅停在場地邊緣，他望着天邊漸沉的落日，側臉在光影中顯得格外深刻，也格外孤寂。
林晚站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王爺，那日宮宴，最後那個宮女……”
蕭凜沒有回頭，聲音隨着晚風飄來：“查過了。家中老母病重，急需用錢。前幾日，她一個在康王府當差的表兄，給了她一筆銀子。”
康王？五皇子蕭煜？林晚心頭一凜。那個看起來圓滑熱情、長袖善舞的王爺？
“只是，那銀子給得蹊蹺，時間也巧。”蕭凜繼續道，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她表兄說是賭錢贏了，分她些救急。但本王的人查到，她那表兄前陣子剛因爲賭錢欠了一屁股債，被康王府管事責罰過。”
線索指向康王，但太過明顯，反而像是有人故意栽贓。或者是康王真的如此蠢笨？還是有人想借康王這層皮，行挑撥離間或一石二鳥之計？
“王爺相信是康王？”林晚問。
蕭凜終於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不見底：“這京城裏，想讓本王死，或者想讓本王永遠站不起來的人，從來就不止一個。康王……或許有他的心思，但他還沒那個膽子，也沒必要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在宮宴上當衆動手。”
他頓了頓，聲音更冷：“真正的毒蛇，往往藏在最意想不到的草叢裏，一擊致命，不留痕跡。比如……那枚黃銅耳釘。”
林晚心頭猛地一跳。他果然也一直在查！而且，他也懷疑那耳釘並非偶然。
“那耳釘……王爺可查到線索？”她忍不住問。
蕭凜沉默片刻，才道：“工藝特殊，像是宮中內造辦的手藝，但款式老舊，至少是十幾年前流行的樣式。材料是普通的黃銅，並非貴重之物。”他看向林晚，“你發現它時，周圍可有什麼異常？氣味？或者……別的細小之物？”
林晚仔細回想，搖了搖頭：“並無特別。當時只覺那一點反光異常，拾起後便是如此。內裏痕跡，妾身也無法分辨究竟是何物。”
“宮中舊物，出現在本王的書房……”蕭凜指尖輕叩輪椅扶手，眼神幽深，“有趣。”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林晚明白，這條線索看似斷了，卻又指向了更深處，可能牽扯到更久遠的宮廷秘辛。
“三日後……”蕭凜忽然提起那個紙條上的日期，“城南茗香苑，你不必理會。但府內府外，這幾日恐怕不會太平。你自己也當心，尤其是入口之物。”
“妾身明白。”林晚應道。她本就打定主意不去，此刻更覺那是個龍潭虎穴。
“回去吧。”蕭凜擺擺手，重新望向天邊最後一抹餘暉。
林晚行禮告退。走出小校場時，她回頭望了一眼。夕陽下，輪椅上的男人身影被拉得很長，孤高清冷，仿佛與這喧囂塵世格格不入，卻又被無數暗流緊緊纏繞。
她回到西廂房，用過晚膳，照例檢查了房間各處，又悄悄啓動了那僅有1%能量的“基礎掃描”。模糊的熱成像圖顯示，周圍十米內並無異常熱源潛伏，蕭凜在主臥，侍衛在院外巡邏。
然而，就在她準備收起掃描，洗漱休息時，那股熟悉的、針刺般的寒意預警，再次毫無征兆地從模塊反饋中傳來！
比上次更加清晰，更加尖銳！仿佛有一雙充滿惡意的眼睛，正隔着牆壁、或者更遠的距離，死死地盯住了她！那惡意冰冷粘稠，帶着一種嗜血的渴望！
林晚渾身汗毛倒豎，瞬間僵在原地，屏住呼吸，心髒狂跳！
是誰？在哪裏？
她強迫自己冷靜，將掃描的“感知”提升到極限，試圖捕捉那惡意來源的蛛絲馬跡。但掃描範圍只有十米，那惡意似乎來自更遠的地方，或者，對方有特殊手段屏蔽或模糊了自身的“熱源”信號？模塊只能給出模糊的方向感——似乎……來自王府的西南方向？那裏是……仆役聚居的雜院區域？還是更外圍的街市？
寒意持續了大約十幾個呼吸的時間，才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消失無蹤。
林晚後背已被冷汗浸溼。這一次，絕非錯覺。那惡意真實不虛，且帶着明確的殺意。不是簡單的監視或探究，而是……想要她的命！
是因爲她治腿的“價值”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還是因爲她在宮宴上的表現引起了某些人的忌憚？或者，僅僅是因爲她是蕭凜身邊最“薄弱”的一環？
她緩緩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望向西南方向沉沉的夜色。那裏燈火零星，與王府其他區域的明亮形成鮮明對比，仿佛蟄伏着無盡的黑暗。
紙條邀約在前，惡意預警在後。這是巧合，還是……有人已經等不及三日之約，或者，那邀約本身就是一個分散她注意力的幌子，真正的殺招，早已潛伏在側？
她關緊窗戶，插好閂。從空間裏取出那把她只拿出過一次的92式手槍，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稍微鎮定了一些。但她知道，在這王府深院，除非生死關頭，這東西絕不能輕易動用。
她更需要的是情報，是弄清楚敵人的身份和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