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晚照常去爲蕭凜治療。治療間隙,她狀似無意地提起:“王爺,妾身昨日整理藥材,發現有幾味南疆特有的輔藥快用完了。聽聞京城西南市集的‘百草街’偶爾會有南疆商販出現,品類最全。不知可否讓侍衛陪妾身去一趟?也好順便看看有無合用的新藥材。”
她想去西南方向看看。借口合情合理。
蕭凜正在閉目感受腿部針灸的酸麻,聞言睜開眼,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看穿了她平靜表面下的那絲緊繃。
“百草街?”他重復了一遍,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那裏魚龍混雜,不甚太平。你需要什麼,列出單子,讓侍衛去買便是。”
“有些藥材,需得親眼辨認年份、品相,方能用得放心。”林晚堅持道,語氣懇切,“況且,妾身整日在府中,也想出去走走,透透氣。”她適時地流露出一絲屬於深閨女子的、恰到好處的煩悶。
蕭凜審視着她,半晌,才道:“既如此,明日讓周青帶一隊人護你去。早去早回,不可耽擱,更不可去往他處。”周青是他的一名心腹侍衛統領,武藝高強,爲人沉穩。
“謝王爺。”林晚低頭應下,心中微鬆。能出去,就有機會觀察,或許能發現什麼線索。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就在當天下午,林晚正在西廂房炮制藥材,王管家匆匆來報,臉色古怪中帶着一絲惶恐:“王妃娘娘,府外……府外來了一隊人馬,說是鎮北將軍府上的,奉嚴將軍之命,特來給王爺和王妃……送些北境的土儀,並……並請王妃過府一敘,說是將軍夫人久聞王妃賢名,想請教些調理之法。”
鎮北將軍嚴崇?請她過府?
林晚手中的藥杵頓了頓。昨日蕭凜才提醒要小心,今日嚴崇的邀請就來了。是單純的武將之家夫人間的交往,還是另有所圖?嚴崇在宮宴上的態度明確,但越是如此,他的舉動可能越引人注目,也越容易被利用。
“王爺可知曉?”林晚問。
“已經稟報王爺了。”王管家擦擦額角的汗,“王爺說……請王妃自行斟酌。若去,需多帶侍衛。”
自行斟酌?蕭凜把這難題拋給了她。去,可能卷入軍方勢力的旋渦,也可能是個陷阱。不去,則可能得罪這位實權將軍,顯得心虛或不近人情。
林晚沉吟片刻。嚴崇是蕭凜舊部,態度親善,是目前爲數不多可能對蕭凜抱有善意的高層力量。他的夫人相邀,若斷然拒絕,恐生隔閡。但若去……
她想起昨夜那尖銳的惡意預警。鎮北將軍府,會在西南方向嗎?似乎不是。但無論如何,離開相對熟悉的靖安王府,前往另一個完全陌生的高門府邸,風險倍增。
“替我回話,”林晚放下藥杵,平靜道,“多謝嚴將軍和夫人美意。妾身久居深閨,見識淺薄,恐難當夫人垂詢。且王爺腿傷治療正在關鍵,妾身每日需定時施針用藥,實在不敢擅離。待他日王爺病情穩固,妾身再備薄禮,親往府上拜會夫人。”
她婉拒了。理由充分,態度恭謹,既全了禮數,又規避了風險。更重要的是,她隱約覺得,那張約她“獨自前往”城南茗香苑的紙條,和鎮北將軍府突如其來的邀請,時間上太過接近,透着股不尋常的氣息。她不能貿然踏入任何不明的局中。
王管家似乎鬆了口氣,連忙應下,轉身去回話了。
林晚重新拿起藥杵,心思卻已不在藥材上。拒絕嚴崇夫人,或許會令嚴崇不快,但比起未知的危險,這點不快可以承受。她現在更在意的是,那藏於暗處、對她釋放出冰冷殺意的,究竟是誰?
夜幕再次降臨。
林晚幾乎一夜未眠,時刻保持着警惕。那針刺般的預警沒有再出現,但她知道,危險並未遠離,只是暫時蟄伏。
天剛蒙蒙亮,她早早起身,準備依計劃前往西南市集的百草街。周青已帶着八名精銳侍衛在院外等候,個個神色肅穆,腰佩刀劍。
馬車駛出王府側門,轉向西南。清晨的京城街道還算安靜,行人不多。林晚坐在車內,悄悄啓動了那僅剩1%能量的基礎掃描。模糊的感知中,馬車周圍的熱源輪廓清晰,周青騎馬在側前方,其他侍衛散布四周。
一切似乎正常。
然而,就在馬車即將拐入通往百草街的主幹道時,掃描的感知邊緣,忽然捕捉到幾個快速移動、且熱量分布異常(比常人略低,移動軌跡飄忽)的熱源輪廓!它們從側後方一條小巷中竄出,以一種看似散亂、實則隱隱包抄的隊形,朝着馬車後方迅速靠近!
幾乎同時,那股熟悉的、針刺般的致命寒意預警,再次狠狠扎入林晚的意識!
來了!就在此刻!在光天化日之下,京城街道之上!
“小心後面!”林晚幾乎是用盡力氣,朝着車外低喝一聲!
幾乎在她出聲的同時——
“咻!咻咻!”
數道凌厲的破空之聲從後方襲來!不是弩箭,聽聲音,像是某種特制的吹箭或袖箭!速度極快,目標直指馬車車廂!
“敵襲!保護王妃!”周青的怒喝聲幾乎同時響起!他猛地一勒馬繮,戰馬人立而起,同時拔刀向後疾揮!“鐺”的一聲脆響,一道烏光被他格飛!
其他侍衛反應也是極快,迅速拔刀,結成防御陣型,將馬車護在中間!刀光閃動,叮當之聲不絕於耳,大部分襲來的暗器被格擋開,但仍有兩支穿透了侍衛的防御間隙,“奪奪”兩聲,釘在了馬車車廂壁上!箭身烏黑,顯然淬了劇毒!
襲擊者一擊不中,毫不停留,立刻四散,試圖鑽入周圍復雜的小巷和民居!
“追!”周青目眥欲裂,留下四名侍衛死死護住馬車,自己帶着另外四人策馬急追而去!馬蹄聲和呼喝聲瞬間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林晚坐在劇烈晃動的馬車裏,臉色發白,心髒狂跳。剛才那預警和襲擊幾乎同步發生!對方顯然早有預謀,且手段毒辣,用的是便於隱蔽發射、見血封喉的吹箭暗器!若不是她提前預警了半秒,讓周青有所準備,恐怕……
她握緊了袖中的手槍,但強忍着沒有拿出來。外面還有侍衛,不能暴露。
車外的四名侍衛如臨大敵,背靠馬車,刀鋒向外,警惕地掃視着周圍每一個角落。街上不多的行人早已嚇得四散奔逃,店鋪紛紛關門,只剩下滿地狼藉和空氣中淡淡的腥甜毒藥氣息。
周青等人很快返回,臉色鐵青。“王妃,賊人狡猾,對地形極爲熟悉,鑽入小巷後便消失了,只撿到幾枚未曾發射的毒針。”他手中拿着幾枚細如牛毛、閃着幽藍寒光的毒針。
“可有人受傷?”林晚定了定神,隔着車簾問。
“兩名弟兄被擦傷,已服下隨身解毒丸,暫無大礙,但需盡快回府進一步救治。”周青沉聲道,語氣帶着自責和怒意,“是末將護衛不周,請王妃降罪!”
“周統領不必如此,賊人蓄謀已久,防不勝防。”林晚的聲音從車內傳出,努力維持着平穩,“立刻回府!傷者要緊!”
“是!”
馬車調頭,在侍衛們更加嚴密的護衛下,朝着靖安王府疾馳而去。車輪滾滾,帶着驚魂未定的氣息。
林晚靠在車廂壁上,閉上眼,指尖冰涼。那針刺般的預警已經消失了,但心頭的寒意卻久久不散。
對方果然動手了。而且,就選在她前往西南方向的路上!是巧合,還是對方早已掌握了她的行蹤?王府內有內鬼的嫌疑,再次飆升。
這次襲擊,用的是毒針暗器,手段陰狠,力求一擊斃命。與宮宴上那場看似“意外”的酒壺事件風格迥異。不是同一撥人?還是同一撥人換了手法?
紙條邀約是三日後的城南茗香苑,但真正的殺招,卻可能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突然爆發!
對方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她林晚。是要阻止她繼續爲蕭凜治腿?還是因爲她這個“變數”本身,已經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馬車駛回靖安王府。得到消息的蕭凜已經等在主院門口,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王管家在一旁,臉色煞白,腿都在發抖。
林晚下了馬車,腳步有些虛浮。蕭凜的目光在她身上迅速掃過,確認她無恙後,才看向周青和受傷的侍衛,聲音冷得像冰:“怎麼回事?”
周青單膝跪地,將情況詳細稟報,並呈上那幾枚毒針。
蕭凜拿起一枚毒針,放在眼前仔細看了看,又嗅了嗅針尖的氣味,眼神驟然變得無比銳利!“黑水蝮蛇的毒,混合了西域曼陀羅的花汁……見血封喉,中者立斃。好毒的手段。”他看向林晚,“你如何提前察覺?”
林晚早已想好說辭:“妾身……對殺氣有些模糊的感應。當時只覺得後頸發涼,心悸不已,便脫口而出。”這解釋有些玄乎,但在她“南疆外祖”、“懂得一些偏門”的背景下,也勉強說得通。
蕭凜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追問,只是對周青道:“加強府內戒備,尤其是主院。清查今日所有知曉王妃出行路線和時間的人。還有,拿着這毒針,去查它的來源。黑水蝮蛇只生長在西南瘴癘之地,京城之中,誰能弄到這種毒液,又將其淬於針上?”
“是!”周青領命,匆匆而去。
蕭凜又看向王管家,目光冰冷:“王管家,府內近日,可有什麼異常?尤其是西南角雜院那邊,可有什麼生面孔,或者……不該出現的東西?”
王管家渾身一顫,撲通跪倒在地:“王爺明鑑!老奴……老奴一直盡心竭力,不敢有絲毫懈怠!西南雜院都是些老實本分的粗使仆役,近日並無異常啊!老奴……老奴這就再去嚴查!定給王爺和王妃一個交代!”
“去吧。”蕭凜揮揮手,語氣聽不出喜怒。
王管家連滾爬爬地退下了。
院子裏只剩下蕭凜和林晚兩人。清晨的陽光灑下來,卻驅不散那股凝重的寒意。
“看來,有人不想讓你繼續爲本王治腿。”蕭凜操控輪椅,靠近林晚一步,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種冰冷的嘲弄,“或者說,不想讓本王……有重新站起來的那一天。”
林晚抬頭,迎上他深不見底的目光。那目光裏有憤怒,有殺意,有被觸犯逆鱗的森寒,也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因她遇襲而起的細微波瀾。
“王爺,”她輕聲道,聲音在清晨的微風中顯得有些飄忽,“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蕭凜望着她蒼白的臉,和那雙即便受驚卻依舊沉靜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然後,他緩緩開口,每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
“既然他們想玩陰的,想動刀……”
“那本王,就陪他們好好玩玩。”
他轉動輪椅,面向初升的朝陽,背脊挺得筆直,仿佛一座即將噴發的冰山。
“從今日起,你的‘防身課’,加倍。”
“本王倒要看看,在這靖安王府,在本王眼皮子底下,還有誰敢伸手!”
林晚站在他身後,看着他那決絕而孤高的背影,心中那根緊繃的弦,似乎微微鬆動了一些,卻又被另一股更沉重的壓力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