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時間不緊不慢地又滑過去幾天。

“棲岸文旅”的項目初步接洽後,楚堯和周嶼立刻投入了緊張的前期工作中。這個案子像一劑強心針,讓楚堯暫時從家裏那片令人窒息的冰冷中抽離出來,將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策略構思和創意打磨裏。白天在工作室和周嶼、團隊核心成員反復推敲方向,晚上回家後,也常常在書房待到深夜,查閱資料,完善思路。

家,依然是那個寂靜的“宿舍”。他和夏清漓的交流頻率,已經降至冰點以下。有時一天下來,除了不可避免的“洗手間有人”、“我關燈了”這類功能性對話,再無其他。夏清漓似乎也完全適應了這種模式,甚至表現出一種“樂得清靜”的姿態。她忙她的雲城競標,他忙他的棲岸方案,兩個人在同一個屋檐下,各自爲營,涇渭分明。

這天夜裏,醞釀了一整天的悶熱終於爆發。晚上十點多,先是幾聲沉悶的滾雷從天邊碾過,接着豆大的雨點便噼裏啪啦地砸了下來,頃刻間連成一片密集的雨幕。狂風卷着雨滴,瘋狂抽打着窗戶玻璃,發出急促而雜亂的聲響,仿佛要將整個城市淹沒。

楚堯坐在書房裏,台燈灑下一圈溫暖的光暈,照亮了桌上攤開的手繪草圖、寫滿批注的打印稿,以及筆記本電腦屏幕上復雜的思維導圖。窗外風雨交加,室內卻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鍵盤偶爾的輕響。他正沉浸在對“敘事動線”中一個關鍵場景轉換點的思考中,試圖找到更巧妙的情感遞進方式。

暴雨的嘈雜反而成了某種白噪音,讓他更加專注。

不知不覺,時間滑向了凌晨一點。

楚堯揉了揉有些發酸的後頸,端起旁邊已經涼透的茶水喝了一口。正打算保存文檔,稍作休息,一陣持續不斷、沉悶的“嗡嗡”聲,卻穿透雨聲,隱隱約約從客廳方向傳了過來。

不是雷聲。是手機震動的聲音。

楚堯皺了皺眉。他的手機就在書桌上,屏幕暗着。這震動聲……是夏清漓的。

她睡覺有靜音的習慣,但似乎沒有關掉震動。這麼晚了,誰會打電話來?還這麼執着,震了一次又一次。

楚堯本不想理會。他現在對夏清漓的一切,都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回避。她的電話,她的信息,她的人際往來,他都不想知道,也不願介入。

可是,那震動聲頑強地持續着,嗡嗡嗡嗡,在暴雨的間隙裏固執地鑽入他的耳朵,打破了書房裏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專注氛圍。一遍,兩遍,三遍……沒有停歇的意思。

這麼晚了,難道是家裏有急事?楚堯的指尖在鼠標上停頓了一下。雖然對夏清漓失望透頂,但萬一……是嶽父嶽母那邊有什麼事?

他最終還是放下了鼠標,站起身,拉開了書房的門。

客廳裏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偶爾劃過的閃電,瞬間照亮屋內家具模糊的輪廓。那惱人的震動聲來自沙發方向,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像一只躁動不安的螢火蟲。

楚堯走過去,借着又一次閃電的光,看清了被隨意扔在沙發角落裏的手機。屏幕上,來電顯示正瘋狂地跳動着,那個名字,在慘白的光線下,清晰無比,也刺眼無比——

裴一墨。

不是“裴老師”,不是“裴總”,就是簡簡單單、甚至透着幾分親昵的“裴一墨”。

楚堯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攥緊,又沉又悶。所有關於“家裏急事”的猜想,在這一刻顯得無比可笑。深更半夜,暴雨如注,一個丈夫之外的男人,如此執着地撥打他妻子的電話。

他盯着那個名字看了幾秒,屏幕暗下去,又立刻亮起,繼續震動。仿佛電話那頭的人,有着非打通不可的理由。

楚堯的眉頭緊緊鎖起。他伸出手,拿起了那部還在不斷震動的手機。機身微微發燙。他捏着手機,走到夏清漓現在住的客房門口。

站定。抬手。敲門。

“篤,篤,篤。”

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深夜裏,格外清晰。

裏面先是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翻身聲,接着是帶着濃重睡意的、不耐煩的詢問:“誰啊?……楚堯?”

“你電話。”楚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一直在響。”

裏面安靜了一下,然後是踢踏拖鞋的聲音。門被拉開一條縫,夏清漓穿着睡裙,頭發有些凌亂,睡眼惺忪地探出頭來,臉上帶着被打擾的不悅:“電話?誰啊這麼晚……”

她的目光落到楚堯手裏那部還在震動的手機上,當看清屏幕上閃爍的名字時,所有的睡意和不悅在瞬間煙消雲散。她一把奪過手機,臉上的表情從迷糊轉爲清醒,又從清醒轉爲毫不掩飾的關切和焦急。

她甚至沒顧得上跟楚堯說一句話,立刻轉身背對他,按下了接聽鍵,聲音是楚堯許久未曾聽到過的柔軟和急迫:“一墨?怎麼了?這麼晚打電話?”

楚堯就站在門口,看着她的背影。客廳沒有開燈,只有客房內透出的些許微光,勾勒出她因爲緊張而微微繃起的肩線。

電話那頭的聲音透過聽筒隱約傳來,是個男聲,帶着明顯的虛弱和氣短,背景裏似乎有嘈雜的人聲、雨聲,還有……隱約的、尖銳的鳴笛聲?

楚堯聽不清具體內容,但他看到夏清漓的背脊猛地一僵。

“什麼?胃病犯了?很疼嗎?你現在在哪?”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真實的擔憂,“XX醫院急診?好好,你別急,別慌!……助理電話打不通?沒關系,你別管了,我馬上過來!你就在那裏等着,千萬別亂動!”

她的語速飛快,每一個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決心。

“好,好,我知道,你別說話了,保存體力,等我!”她說完這句,立刻掛斷了電話,然後猛地轉過身。

剛才那個睡眼惺忪的女人不見了。此刻的夏清漓,臉上沒有絲毫困意,只有全副心神被調動起來的緊張和行動力。她看也沒看堵在門口的楚堯,徑直沖向臥室(主臥),嘴裏快速地說着:“一墨急性腸胃炎,在醫院急診,疼得厲害,身邊沒人,手續都辦不了。我得馬上過去!”

她沖進主臥,不到兩分鍾,就換了一身外出的衣服——簡單的T恤和長褲,頭發隨意用手抓了幾下,拿起梳妝台上的包,又沖到玄關處換鞋,抓起鞋櫃上方的雨傘。

整個過程,迅速、果斷,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拖沓。那種溢於言表的關切和焦急,像一根根細小的針,扎在楚堯的眼裏,也扎在他的心上。

就在她換好鞋,拉開門,一股裹挾着雨腥氣的冷風猛地灌進來時,楚堯往前一步,擋在了門口。

他沒有動怒,臉上甚至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看着她,聲音在暴雨的背景下,顯得有些低沉:“這麼晚,下着暴雨,你一個人去醫院?”

夏清漓的腳步被攔住,她抬頭看向楚堯,眉頭緊緊皺起,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此刻盛滿了對他“阻攔”的不解和煩躁:“一墨病了!在醫院急診,沒人幫忙!疼得厲害!我能不去嗎?!”她的語氣又急又沖,仿佛楚堯問了一個極其愚蠢、極其冷血的問題。

“他家人呢?”楚堯依舊擋着門,語氣平靜地追問,“朋友呢?同事呢?他工作室沒有其他人?非得是你,在這個時間,冒着這麼大的雨過去?”

他的問題一個個拋出來,邏輯清晰,合情合理。是啊,裴一墨難道在這座城市是孤家寡人?沒有一個親屬,沒有一個更親近的朋友,沒有一個可以信賴的同事或下屬?偏偏要在這凌晨一點多,暴雨傾盆的時候,打電話給一個有夫之婦,一個所謂的“合夥人”?

夏清漓被他問得一愣,隨即臉上涌起更濃的惱火和一種被質疑的不忿:“楚堯!你什麼意思?他在這邊沒什麼親人!朋友這個點都睡了怎麼聯系?我是他合夥人!於公於私,他現在遇到困難,我能袖手旁觀嗎?這是人命關天的事!你能不能別這麼冷血?!”

“冷血”兩個字,她咬得又重又狠,像兩把淬了冰的小錘,砸在楚堯的耳膜上。

他看着眼前這個女人,她臉上那種爲了另一個男人而對他產生的憤怒和指責,如此真實,如此理直氣壯。暴雨的溼氣彌漫在門口,她的發梢似乎都沾染了外面的潮意,可她的眼神,卻灼熱地燃燒着,爲了另一個躺在醫院裏的男人。

楚堯忽然覺得一陣深深的無力,還有一股從心底最深處翻涌上來的、冰涼的荒謬感。

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阻攔。他慢慢地,往旁邊讓開了一步。

夏清漓仿佛早已預料到他最終會“妥協”,或者說,她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妥協。見他讓開,她立刻側身從他旁邊擠了過去,連一句“我很快回來”或者“你早點睡”都沒有,撐開傘,頭也不回地沖進了門外那片狂暴的雨幕之中。

高跟鞋急促地敲擊着走廊的地磚,聲音迅速遠去,然後被電梯運行的聲響和更加巨大的風雨聲吞沒。

楚堯站在原地,門還敞開着。冰冷潮溼的風夾着雨絲,撲打在他的臉上、身上。他望着空蕩蕩的、被應急燈照得一片慘白的走廊,聽着電梯下行的提示音,很久,都沒有動。

他在想一個問題。

一個簡單到可笑,卻又沉重到讓他呼吸發窒的問題。

如果,今晚突發急病,疼得死去活來,一個人躺在醫院急診室裏,手足無措,打電話求助的人,是他楚堯。

夏清漓會像剛才那樣,沒有絲毫猶豫,不顧狂風暴雨,不問時間地點,甚至無視丈夫的質疑和阻攔,用那種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飛到他身邊的姿態,沖出家門嗎?

他想了幾秒。

然後,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需要答案了。其實答案早已清晰。就在母親手術那天,在他獨自等待的漫長時間裏,在他胃疼發作、獨自吞藥的時候,答案就已經一次次地,用最冰冷的方式,寫在了那裏。

只是他以前,不願面對,或者,還心存一絲可笑的幻想。

現在,這深夜的暴雨,這一通電話,她毫不猶豫沖出去的背影,終於將那最後一點自欺欺人的薄紗,也徹底撕碎了。

他伸出手,拉上了沉重的防盜門。

“咔噠。”

鎖舌扣合的聲音,清脆,決絕,也冰冷。

將門外的一切風雨,和她奔赴另一個男人身邊的急切身影,徹底隔絕。

楚堯走回書房。電腦屏幕還亮着,那些關於“敘事動線”、“情感觸點”的構思,還停留在文檔上。可他卻再也看不進去一個字。剛才那種專注的、帶着些許光亮的心境,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和那通深夜的電話,沖刷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滿心滿眼的冰涼和空洞。

他坐在椅子上,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屏幕上。窗外的暴雨似乎更猛烈了,雨點瘋狂地砸着玻璃,噼啪作響,像是要砸碎什麼。那聲音不再是無害的白噪音,而變成了某種喧囂的、令人煩躁的背景,一下下,重重地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關掉了台燈,只有電腦屏幕的光,映着他沒什麼表情的、蒼白的臉。

他就那樣坐着,在黑暗與微光交織的書房裏,聽着仿佛永無止境的暴雨聲,一動不動。

直到天際微微泛出一點灰白,雨勢漸歇,變成淅淅瀝瀝的餘音。

夏清漓沒有回來。

一個電話,就能讓她在凌晨的暴雨中奔赴而去。

而他坐在這裏,等了一夜,沒有等到她的一條信息,一個電話,甚至沒有等到她回來的聲音。

楚堯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發現臉頰僵硬得厲害。

他關掉電腦,屏幕的光湮滅,書房徹底陷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他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有些東西,不需要再問,也不需要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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