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盛最後的意識，停留在電腦屏幕上那串錯誤代碼上。心髒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抓住，驟然停止了跳動。耳邊似乎還回蕩着項目經理焦躁的催促聲，眼前是永無止境的報表和代碼，996的“福報”，他終究是用生命徹底“享受”完了。
也好。
這是他意識消散前最後一個念頭。
幸好，早有準備。那些用加班費換來份額不一的保險單，受益人清一色寫着遠在老家鬢角早已斑白的父母。粗略算下來，理賠金加上公司的賠償，八百多萬是穩的。這筆錢，應該足夠二老安安穩穩度過餘生，不必再爲柴米油鹽生病住院而愁眉不展。
這麼一想，死亡，似乎也沒什麼遺憾了。只是，對不起爸媽，兒子不孝，先走一步了。
仿佛在粘稠的黑暗中漂浮了億萬年，又仿佛只是一瞬間。
張盛猛的“驚醒”，卻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只有一股龐大混亂的記憶洪流，強行灌入他虛無的意識之中。
科舉、翰林、淮軍、太平天國、捻軍、洋務、北洋、條約。
一個個沉重的詞匯，連同它們背後所代表的榮耀、掙扎、屈辱與權謀，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靈魂。緊接着，是無數張面孔，慈禧、光緒、曾國藩、左宗棠、伊藤博文以及一連串他無比熟悉在歷史課本上被視爲民族傷疤的名詞《北京條約》、《馬關條約》、《辛醜條約》。
不，這不是我
他掙扎着，抗拒着。但那股洪流不容置疑，最終，一個名字在他意識深處轟然炸開，李鴻章！
晚清第一重臣，亦是遺臭萬年的“賣國賊”！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龐大的記憶和身份認同撕裂時，一道清晰無比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機械音在他腦海深處響起：
國運系統綁定成功！宿主：李鴻章
當前時代：大清光緒十九年，癸巳年，公元1893年2月。
核心任務：逆轉中華國運衰頹之勢。
任務規則：宿主之每一次決策、行動，凡對國運走向產生正面影響，視影響程度，將獲得生命延續與身體強化。反之，若加速國運衰敗，將扣除相應生命。當前初始生命餘額：3年。
警告：甲午之戰，距今尚有1年零5個月。此戰乃國運關鍵節點，若歷史重演，系統判定國運將遭受重創，宿主生命即刻清零。
冰冷的提示音如同當頭棒喝，將張盛從與李鴻章記憶融合的混亂與痛苦中短暫剝離出來。
他睜開了眼。懵逼中還是懵逼。
首先感受到的是一具沉重衰老布滿隱痛的身體，與他自己那具剛剛因過勞而猝死年僅二十八歲的軀殼截然不同。視線有些模糊，他花了幾秒鍾適應，才看清了周圍的景象。
這是一間古色古香的書房，紫檀木的書案上，文房四寶井然有序，堆積如山的線裝書和奏章幾乎要將書案壓垮。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種老房子陳舊木頭的沉悶氣息。窗外，是北方早春料峭的寒風，吹打着糊着白紙的窗櫺，發出輕微的嗚咽聲。
他低頭，看到了一雙布滿皺紋皮膚鬆弛的手，手指上戴着一枚溫潤的玉扳指。身上是一件藏青色的綢緞長袍，觸感光滑而冰涼。
這不是夢。
他真的變成了李鴻章！那個在歷史評價中充滿爭議，背負了太多罵名的李鴻章！而且，時間點是如此致命的1893年2月，距離那場將中國徹底打入深淵的甲午戰爭，只剩下一年零五個月！
一股遠比心髒驟停更深的寒意，瞬間席卷了他這具蒼老的軀殼。三年壽命？甲午戰敗即清零？這簡直是地獄開局！
“賣國賊”張盛，不，現在是李鴻章了，他無聲地咀嚼着這三個字，嘴角泛起一絲極其苦澀的弧度。在原本的歷史上，李鴻章是否真心賣國，後世史家尚有爭論，但其籤訂的那些條約，確確實實讓國家蒙受了巨大的屈辱和損失。而如今，他繼承了這一切，包括這具行將就木的身體，和這個岌岌可危的“賣國賊”名頭。
“中堂大人，您醒了？”一個恭敬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打斷了李鴻章的思緒。是侍從。
李鴻章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翻騰的心緒，模仿着記憶中李鴻章那沉穩，甚至略帶一絲疲憊的腔調：“嗯。何事？”
“稟中堂，張佩綸張大人已在花廳等候多時，說是有要事稟報。”
張佩綸？李鴻章和張盛在融合的記憶中快速搜索着這個人，自己的女婿，也是幕僚之一，以清流敢言著稱。
“讓他進來吧。”李鴻章沉聲道，同時努力挺直了有些佝僂的腰背。既然來了，既然背負了這國運系統，他就沒有退路。爲了活下去，更爲了那遠在保險單受益人名後的，千千萬萬個家庭的安穩，他絕不能允許甲午的悲劇重演！
片刻，一個身着官服、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入書房，神色間帶着難以掩飾的焦慮。他便是張佩綸。
“嶽父大人！”張佩綸來不及寒暄，直接拱手道，“京裏傳來消息，倭人其駐朝鮮公使大鳥圭介，近日活動頻繁，屢次拜會朝鮮閔妃一族要員，言辭間多有挑撥離間之意。且據駐日使館密報，倭國海軍近年添艦置炮，訓練頻繁，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李鴻章靜靜地聽着，心中卻是巨浪滔天。歷史的車輪，果然正沿着既定的軌跡，毫不留情地向前碾壓。日本，這個蕞爾小國，正在爲即將到來的侵略做最後的準備。
他沉默着，沒有立刻回應。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融合的記憶告訴他，此時的清廷，自上而下，仍沉浸在“同光中興”的虛假幻夢之中。慈禧太後正爲她的萬壽慶典大肆揮霍，朝中重臣多主和避戰，對日本的威脅要麼視而不見，要麼盲目自大。北洋水師，這支他傾注了半生心血建立的艦隊，如今也已是弊病叢生，彈藥不足、訓練廢弛、經費被層層克扣。
內憂外患，積重難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