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周家買下了我,給瘸腿的周裕青做肚皮娘子,生娃娃。
說好六月上門,三月我就去周家報到了。
一來給家裏省下糧食,二來給未來主子留個好印象。
我叫阿喜,爹娘說,生我那天,地裏的大豆收成特別喜人。
可周裕青不喜歡我。
他坐在輪椅上,眼神像沾了霜的刀子,一遍遍刮着我。
“土。”
“笨。”
他把玩着手裏的玉扳指,嘴角撇着,滿臉都是瞧不上。
“你看看你這雙手,跟幹樹皮似的,哪有隔壁蘇小姐的手嫩得跟蔥白一樣。”
我把手縮回袖子裏,低着頭不敢說話。
夜裏,他還是要我伺候的。
只是發泄完了,就把我踹下床,一臉的嫌惡。
“一股子窮酸味,髒死了。”
我蜷在冰冷的地板上,聽着他暢想。
“蘇小姐就不一樣,她身上總是香的,那種桂花香,聞一下骨頭都酥了。”
我默默記下。
第二天,我求了廚房的張媽,討了點最便宜的桂花香膏,小心翼翼地抹在耳後。
結果周裕青聞到了,臉色更難看了。
他捏着我的下巴,逼我抬頭。
“東施效顰!你這種賤婢,也配用桂花香?”
他眼裏的厭惡幾乎要化成實質,把我戳穿。
“蘇小姐用的是蘇州貢上來的金桂花油,你這算什麼東西?一股子化學品的味道,熏得我頭疼!”
他一把將我推開。
“滾去洗幹淨!沒我的吩咐,不準出來!”
我被趕到了下人用的浴房。
冰冷的水從頭頂澆下來,我抱着膝蓋,凍得瑟瑟發抖。
心裏卻茫然得很。
肚皮娘子,不就是生娃娃的麼?爲什麼還要香噴噴的?
難道香噴噴的,生出來的娃娃就更金貴?
想不通。
後來,他又有了新要求。
他一邊跟我睡覺,一邊卻嫌我髒:
「沐浴要青茉莉、白緬桂洗過四遍,再用桂花油梳頭,蘇小姐就用桂花油,記住了麼?」
「下回你伺候得好,少爺我再賞你個名分。」
我點了點頭,用絲瓜瓤子搓到快禿嚕皮時。
那些青茉莉和白緬桂的花瓣,是我求了園丁老伯好久,才撿來的落花。
泡在水裏,確實有一股清雅的香氣。
我把自己浸在巨大的木桶裏,學着想象中蘇小姐的樣子,一遍,兩遍,三遍……
第四遍的時候,我感覺自己身上那層皮都要沒了,皮膚紅得像煮熟的蝦子。
張媽看我的眼神都帶着同情。
“阿喜啊,你這又是何苦。”
我沖她笑了笑,沒說話。
我爹娘拿了周家二十塊大洋,我不能給他們丟人。
只要能生下娃娃,我的任務就完成了。
周裕青說了,生了兒子,就給我一個姨娘的名分。
我正埋頭用桂花油梳理着溼漉漉的頭發,那股子甜膩的香氣熏得我有些暈。
浴房的門“쾅”一聲被踹開了。
我嚇得一哆嗦,手裏的木梳掉進了水裏。
還以爲是周裕青又有什麼新花樣,連忙抓過一旁的布巾想遮住身子。
可沖進來的,卻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是賣我的劉牙婆。
她臉上全是汗,發髻都跑偏了,一雙精明的眼睛裏此刻全是驚慌失措。
她根本不管我光溜溜的身子,三步並作兩步沖過來,揪着我的後頸,就把我從桶裏水淋淋地提溜出來。
那力道,像是拎一只小雞。
水花濺得到處都是。
我光着腳踩在冰涼的石板上,冷得直打哆嗦,腦子一片空白。
“劉……劉牙婆?”
她急得把光溜溜、香噴噴的我往外拽,嘴裏的話跟爆豆子似的。
“天菩薩!錯了錯了!我的小祖宗!搞錯了!”
我被她拽得一個踉蹌,滿頭霧水。
“什麼……什麼錯了?”
劉牙婆回頭看了我一眼,那表情比哭還難看,聲音都劈了叉。
“買你的不是周家!是鄒家!城南那個鄒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