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我被“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的鬼話洗腦,對妻子夏雅滿是大男子主義的刻薄。
她的話我不聽,她的關心我嫌煩,喝醉了還會因爲她的規勸動手打罵。
那個原本笑靨如花的姑娘,就在我的冷待裏日漸沉默抑鬱,再也沒展露過笑容。
寒冬的深夜,我被兄弟們灌得酩酊大醉,像垃圾一樣被丟在飯店門口。是夏雅蹬着三輪車,頂着刺骨寒風來接我,費勁地把我搬上車,一步一步踩回家。
她給我擦臉掖被,煮了醒酒湯,最後只輕聲說了句“你以後保重”,便從窗口一躍而下。
看着血泊裏的她,我才幡然醒悟,瘋了似的跟着跳下去。
再次睜眼,是我和夏雅的婚禮。兄弟們正圍着我起哄灌酒,而不遠處,穿着婚紗的她眉眼彎彎,笑得甜極了。
我一把推開遞來的酒杯,眼眶發燙。
夏雅。
這一世,我再也不會錯了。
往後餘生,我只做愛妻怕妻的忠犬。
刺骨的寒風像刀子似的刮在臉上,凍得我骨頭縫都在疼。
我躺在飯店門口冰冷的水泥地上,胃裏翻江倒海,喉嚨裏全是劣質白酒的辛辣味。
“霖哥,走了走了,下次再喝!”
“媽的,這孫子喝成死豬了,扔這兒得了,夏雅那娘們兒肯定會來收拾爛攤子。”
“哈哈哈,還是霖哥牛逼,娶個老婆就是好使,隨叫隨到……”
兄弟們的笑罵聲越來越遠,最後徹底消失在夜色裏。
我想罵娘,想爬起來追上去理論,可渾身軟得像一攤爛泥,連手指頭都動彈不得。
意識昏沉間,我好像又看到了夏雅。
她穿着那件洗得發白的舊棉襖,蹬着一輛吱呀作響的三輪車,在寒風裏艱難地朝我這邊挪動。雪粒子打在她臉上,她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咬着牙,一步一步把三輪車蹬到我面前。
“趙霖,你怎麼又喝成這樣……”
她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卻還是小心翼翼地蹲下來,試圖把我扶起來。
我渾身重得厲害,她瘦小的身子根本撐不住,好幾次都差點被我帶得摔倒,可她還是咬着牙,用盡全身力氣,把我一點點挪上三輪車的車鬥。
“坐穩了,我帶你回家。”
她的背影在寒風裏顯得那麼單薄,一下一下踩着腳踏板,三輪車發出“嘎吱嘎吱”的哀鳴,像是隨時都會散架。
雪越下越大,我縮在車鬥裏,看着她被風吹得凌亂的頭發,心裏竟然沒什麼波瀾。
那時候的我,只覺得她囉嗦、麻煩,覺得這是她作爲一個妻子,理所當然該做的事。
回到家,她把我扶到床上,又忙着給我脫鞋、擦臉,然後鑽進廚房,給我煮醒酒湯。
溫熱的湯碗遞到我手裏的時候,我還不耐煩地揮開她的手,嫌她多事。
她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床邊,看了我很久很久。
久到我都快睡着的時候,才聽見她輕輕說了一句:“趙霖,你以後保重。”
我愣了一下,想抬頭看她,可眼皮重得厲害。
下一秒,“砰”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麼重物從高處墜落。
我心裏猛地一咯噔,掙扎着爬起來,沖到窗邊。
樓下的雪地上,一片刺目的紅。
夏雅躺在那裏,穿着那件舊棉襖,眼睛緊緊閉着,再也不會睜開了。
“夏雅——!”
我瘋了一樣地嘶吼,聲音破得不成樣子。
那一刻,像是有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我的心口。
那些被我忽略的畫面,瞬間涌上心頭。
剛結婚的時候,夏雅多愛笑啊。她會穿着漂亮的裙子,拉着我的手逛夜市,會踮着腳給我買烤紅薯,會把剝好的瓜子仁一顆顆攢起來,塞進我的嘴裏。那時候的她,眼睛裏像是有星星。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笑容不見了?
是我一次次爲了兄弟,放她鴿子的時候?是我酒後因爲她多說了兩句,就對她動手的時候?還是我當着兄弟們的面,說她“女人如衣裳,兄弟如手足”,看到她眼裏的光一點點熄滅的時候?
我想起她偷偷躲在房間裏哭的樣子,想起她日漸消瘦的臉龐,想起她看着我時,眼裏的失望和麻木。
原來,是我親手殺死了那個愛我入骨的姑娘。
“對不起……夏雅……對不起……”
我語無倫次地道歉,眼淚混着鼻涕往下掉,可一切都晚了。
我看着樓下的血泊,看着那個再也不會對我笑的人,突然覺得活着沒什麼意思了。
我爬上窗台,縱身一躍。
失重感傳來的那一刻,我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好好待她,一定……
“霖哥!霖哥!發什麼呆呢?”
一只手猛地拍在我的肩膀上,力道大得差點把我拍趴下。
我渾身一顫,猛地睜開眼。
刺目的燈光晃得我眼睛生疼,耳邊是震耳欲聾的喧鬧聲,還有喜慶的婚禮進行曲。
大紅的“囍”字貼滿了牆壁,桌上擺滿了酒菜,兄弟們圍在我身邊,手裏都舉着酒杯。
“新婚大喜啊霖哥!必須得喝!”
“就是!今天不把你喝趴下,這婚就算白結了!”
“夏雅嫂子那麼漂亮,霖哥你可真有福氣,快,喝了這杯!”
我懵了。
這是……哪裏?
我不是應該摔得粉身碎骨了嗎?
怎麼會……
我的目光下意識地往前挪,然後,整個人都僵住了。
不遠處的門口,穿着潔白婚紗的夏雅,正被伴娘挽着,一步一步地走進來。
她的頭發盤得高高的,臉上帶着精致的妝容,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像盛滿了星光。
她在笑。
是那種很甜很甜的笑,甜得能膩死人的笑。
是我已經記了很久很久,卻再也不敢奢望能再看到的笑。
“趙霖,你看我今天好看嗎?”
她朝我走過來,聲音軟軟的,像羽毛一樣,輕輕拂過我的心尖。
我看着她,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滾燙的,砸在手背上。
夏雅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想幫我擦眼淚,語氣裏滿是擔憂:“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還是……不喜歡我今天的樣子?”
我猛地抓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暖,軟軟的,和記憶裏最後那冰涼的觸感,天差地別。
是真的。
不是夢。
我真的……重生了。
回到了我和夏雅結婚的這一天。
回到了這個,一切悲劇都還沒發生的時候。
“霖哥,你他媽哭什麼?大喜的日子,掉什麼金豆子!”旁邊的發小張磊起哄,舉着酒杯就要往我嘴邊湊,“來,喝酒!別娘們兒唧唧的!”
換做上一世,我肯定會一把奪過酒杯,仰頭就幹,然後跟着兄弟們一起吹牛,把身邊的夏雅拋到九霄雲外。
可現在,我想都沒想,一把揮開了張磊的手。
酒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張磊。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像是不認識我一樣:“霖哥,你……”
我沒理他,只是緊緊地握着夏雅的手,這輩子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真好看,像山泉水一樣清澈,裏面映着我的影子。
上一世的我,瞎了眼,才會把這麼好的姑娘,弄丟了。
“雅雅,”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卻一字一句,無比清晰,“我不喝。”
張磊急了,上來就要拉我:“趙霖你瘋了?今天是你結婚的日子,不喝酒像什麼話?兄弟們都在這兒呢!”
“兄弟兄弟,你就知道兄弟!”
我猛地回頭,看着張磊,看着那些圍在我身邊,一臉看熱鬧的兄弟們,心裏的火氣“噌”地一下就冒了上來。
上一世,就是這些所謂的“兄弟”,把喝得爛醉的我扔在寒冬的街頭;就是他們,一次次慫恿我喝酒、鬼混,一次次讓我忽略夏雅的感受;也是他們,在夏雅死後,還說她“矯情”“想不開”。
我看着張磊,一字一句道:“今天是我結婚的日子,我老婆在這裏,我要陪我老婆,誰也別想讓我喝酒。”
這話一出,全場譁然。
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在他們眼裏,我趙霖是什麼人?是天不怕地不怕,把兄弟情義看得比什麼都重的人;是那個張口閉口“女人如衣裳,兄弟如手足”的趙霖。
可現在,我竟然爲了一個女人,拒絕了兄弟的敬酒?
張磊的臉瞬間沉了下來:“趙霖,你他媽是不是不給我面子?”
“面子?”我冷笑一聲,轉頭看向身邊的夏雅,她正低着頭,手指緊張地絞着婚紗的裙擺,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疼得厲害。
上一世的今天,她也是這樣,被我的兄弟們起哄,被我晾在一邊,孤零零地站着,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那時候的我,在幹什麼?在和兄弟們推杯換盞,喝得酩酊大醉,還笑着說她“上不了台面”。
我真是個混蛋。
我輕輕拍了拍夏雅的手背,柔聲說:“雅雅,別怕,有我呢。”
然後,我轉過頭,看着張磊,眼神冷得像冰:“面子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給的。我告訴你張磊,今天我趙霖,誰的面子都不給,就給我老婆面子。”
“還有,”我掃視了一圈在場的兄弟們,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以前我總說,女人如衣裳,兄弟如手足。從今天起,這話我收回。”
我伸出手,緊緊地抱住夏雅,把她攬進懷裏。
她的身子很軟,微微發着抖,應該是被嚇到了。
我心疼得不行,低頭在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雅雅,對不起,以前是我混蛋。這輩子,我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委屈。”
懷裏的人,身子猛地一顫。
我抬起頭,看着目瞪口呆的衆人,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我老婆,是我的命。”
“誰敢讓她受委屈,就是和我趙霖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