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爸取出了那筆錢。
十萬。
嶄新的鈔票,用牛皮紙袋裝着。
我媽用命換來的錢。
王秀蓮帶着姑父一起來的。姑父搓着手,一臉諂媚的笑。
王秀蓮當着我的面,把錢點了一遍又一遍,塞進自己的包裏。
“國強,你放心,這錢我先幫你存着。”
她把包裝錢的牛皮紙袋丟在桌上,像丟一張廢紙。
我爸低着頭,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屋子裏全是煙,嗆得我眼睛疼。
從那天起,我的生活被分成兩半。
一半在學校,一半在姑姑家。
放學鈴一響,我就要跑向那個真正的地獄。
王秀蓮的家比我家大,也比我家亂。
髒衣服堆在衛生間,像一座小山。
有姑姑的,姑父的,堂哥周強的。
周強的臭襪子扔在盆裏,散發着讓人作嘔的氣味。
“瞳瞳,快點洗,搓幹淨點!今天必須把這些都洗完。”王秀蓮嗑着瓜子,把瓜子皮吐得滿地都是。
我把手伸進冰冷的水裏。
洗衣粉燒着我手上因爲寫字磨出的繭。
我洗完衣服,手又紅又腫。
還要做飯。
姑姑家吃得很好,頓頓有肉。
我切着肉,聞着香味,肚子叫得很大聲。
但我不能吃。
飯桌上,王秀蓮會把排骨、雞腿全夾到周強的碗裏。
“多吃點,兒子,學習費腦子。”
她夾給我一筷子青菜。
“女孩子家,吃多了長胖,不好看。”
我低頭扒着白米飯。
有時候,米飯裏會有一根頭發,或者一只小蟲。
是周強故意丟進去的。
他看着我,露出惡意的笑。
我只能面無表情地吃下去。
吃完飯,我還要收拾碗筷,拖地。
三歲的小外甥跟在後面,我剛拖幹淨的地,他一腳踩上去,就是一個黑腳印。
他把玩具扔得滿屋子都是,我去收拾,他就哭。
王秀蓮立刻沖出來罵我。
“你怎麼看孩子的!把他弄哭了你負得起責嗎!你就是個喪門星,克死你媽,現在還想克我們家孩子!”
我沉默地忍受着。
我爸來看過我一次。
他提着一袋水果,站在姑姑家門口,局促不安。
王秀蓮把他迎進去,當着他的面誇我。
“瞳瞳可真能幹,比親閨女還親。國強你放心吧,有我呢。”
我爸看着我,嘴唇動了動,最後只說了一句:“要聽姑姑的話。”
然後他逃一樣地走了。
我每天晚上十點多才能回到自己家。
寫作業寫到半夜。
太困了。
上課的時候,我的眼皮像灌了鉛。
老師講課的聲音變成嗡嗡的催眠曲。
我終於撐不住,頭一點,睡了過去。
同桌推我,我醒不過來。
等我再睜開眼,是在老師的辦公室。
老師看着我,一臉擔憂。
“周瞳,你最近怎麼了?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麼事?”
我搖搖頭。
老師嘆了口氣,撥通了一個電話。
是我爸單位的電話。
那天放學,我爸第一次來學校接我。
他沒說話,臉色很難看。
我們一路沉默地走回家。
他坐在那個小凳子上,一坐就是三天。
不說話,不出門,不停地抽煙。
屋子裏的煙味濃得像起了霧。
我以爲他要死了。
或者,他終於要爲我出頭了。
第三天傍晚,他站起來,掐滅了煙。
“瞳瞳,我去接個阿姨。”
我的心沉下去。
他不是要爲我出頭。
他要給我找個後媽。
這個家裏,最後一絲屬於我媽的痕跡,也要被抹去了。
我徹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