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給自己泡了一杯熱茶。
茶的香氣慢慢散開,屋子裏的冷清似乎被驅散了一點。
手機安靜了十分鍾,然後換了一個號碼響起來。
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我接了。
“喂,李赫嗎?我是你嫂子。”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帶着哭腔。
是周遠航的老婆,姓陳。以前在公司見過幾次,她總是一副老板娘的姿態,對我們這些員工指指點點。
我沒出聲。
“李赫,你就幫幫你周哥吧。他真的沒辦法了。公司現在全靠長盛這個單子,要是黃了,公司就完了,我們一家老小都要去喝西北風了。”她哭得更大聲了,“你周哥一宿沒睡,嘴上全是泡。他說給你打電話你沒接,你是不是還在生他的氣?你大人有大量,別跟他計較了。”
我靜靜聽着。
好一個“大人有大量”。
我記得有一次,我因爲闌尾炎疼得直不起腰,想請假去醫院。周遠航的老婆正好來公司查崗,看見我臉色慘白地趴在桌上,指着我的鼻子罵:“裝什麼死?你們周哥爲了養活你們,天天在外面陪客戶喝酒喝到胃出血,你們倒好,一個個比誰都嬌貴!”
那天,我最後是自己打車去的醫院,做完手術,第二天又被周遠航一個電話叫回了公司。
“嫂子。”我開口,聲音很平,“我和周總現在只是前同事關系。幫忙可以,按市場價。我的條件已經和他說了。”
“兩萬一小時?李赫你怎麼不去搶!”她瞬間不哭了,聲音尖銳起來,“你這是敲詐!你信不信我報警抓你!”
“嫂子可以試試。看看警察管不管商業合作的報價。”我語氣不變。
“你……你這個白眼狼!我們家遠航真是瞎了眼,養了你這麼個東西!”她開始破口大罵,各種難聽的詞匯不斷涌出。
我直接掛了電話,拉黑號碼。
茶已經不燙了,我一口喝完。
胃裏暖洋洋的。
手機再次響起,又是一個新號碼。
我看着,沒接。
很快,一條短信進來。
是老同事王強。
“赫哥,睡了嗎?周總找你都快找瘋了。我知道你心裏有氣,但這次情況真的很嚴重。長盛那邊下了死命令,明早九點看不到解決方案,就啓動違約流程,公司要賠三千萬。周總也是沒辦法,你能不能……”
我看着短信,都能想象到王強那張爲難的臉。
他是個老好人,也是公司裏少數幾個真心待我的人。
我嘆了口氣,回了條短信。
“我的條件不變。到賬幹活。”
很快,王強回了過來。
“赫哥,我知道他不地道。但是公司裏還有我們這幫兄弟啊,公司要是倒了,我們都得失業。嫂子懷孕了,下個月就生,我……”
我把手機放下。
又是這一套。
用別人的困境來綁架我。
周遠航,你永遠都是這樣。你自己躲在後面,讓老婆、讓兄弟來當你的擋箭牌。
我忽然想起我爸手術那天。
我拿着繳費單,卡裏錢不夠,差三萬。我給周遠航打電話,那是我第一次開口向他借錢。
他在電話那頭,背景音很嘈雜,像是在KTV。
他大着舌頭說:“小李啊,多大點事!你先頂着,我明天就讓財務給你打過去!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第二天,我沒等到錢。
我再打電話,他沒接。
後來我才知道,他那天晚上輸了十幾萬,正在四處躲債。
最後是我打電話給我姐,她連夜從婆家拿了錢給我送過來。
我姐夫看我的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我,一個大男人,名牌大學畢業,在大城市當技術骨幹,連父親的手術費都拿不出來。
那一刻,所有的奮鬥、所有的畫餅,都成了一個笑話。
我拿起手機,找到王強的號碼,回了最後一條信息。
“一碼歸一碼。你困難,我可以另外借錢給你。但他的事,必須按我的規矩來。十八萬,一分不能少。告訴他,還有八個小時。”
發完,我打開了電腦。
但我沒有打開任何工作軟件。
我打開了我的個人作品集,開始整理我的簡歷,給幾個之前聯系過我的獵頭發郵件。
我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
尤其是這棵樹,已經爛到了根裏。
周遠航,你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