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聖魂村被一層薄霧籠罩,空氣裏帶着泥土和青草的氣息。炊煙從各家屋頂緩緩升起,與霧氣交織在一起,給這個小村子增添了幾分朦朧的溫暖。
沈硯照例早早起床,簡單洗漱後,便坐在院子裏的棗樹下,翻看那本舊書。書頁已經被翻得有些毛邊,上面密密麻麻寫着各種符號和注釋,是他在不同世界中記錄下來的片段。
【檢測到多源注視信號減弱。】
【阿銀:低強度持續注視。】
【未知高維存在:短暫觀測後撤離。】
【修正者:監控狀態,未靠近。】
Ω的提示在視野邊緣一閃而過。
“都退了?”沈硯低聲說。
【是。】Ω說,“目前沒有直接威脅。”
“沒有直接威脅,”沈硯說,“不代表沒有威脅。”
【你在擔心唐三。】
“是。”沈硯說,“被這麼多雙眼睛盯着,他的每一步,都會被放大。”
【你後悔嗎?】Ω問。
“後悔什麼?”沈硯問。
【後悔來到這個世界,後悔影響他。】
“不後悔。”沈硯說,“就算重來一次,我還是會來。”
【你很固執。】
“固執的人,”沈硯說,“才能在規則裏活下來。”
——
不一會兒,孩子們陸續來到院子裏。
“先生早!”
“先生,昨天那個‘魂’字,我會寫了!”
“先生,我娘說讓我多向你學學,將來好進城!”
孩子們的聲音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院子裏一下子熱鬧起來。
唐三背着書包,快步跑進院子,看到沈硯,眼睛一亮:“先生!”
“早。”沈硯笑着點頭,“今天來得挺早。”
“我昨晚練了寫字。”唐三有些興奮地說,“先生你看!”
他從書包裏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歪歪扭扭寫着幾個字——“人”“魂”“問”“母”。
字跡稚嫩,卻一筆一劃都很認真。
“不錯。”沈硯點頭,“比昨天有進步。”
“真的?”唐三眼睛更亮了。
“真的。”沈硯說,“但還要繼續練。”
“嗯!”唐三用力點頭。
——
上課開始了。
沈硯在木板上寫下今天的字——“選擇”。
“今天,”他說,“我們學一個新的詞——‘選擇’。”
“誰知道‘選擇’是什麼意思?”
一個孩子舉手:“就是挑一個!”
“差不多。”沈硯說,“選擇,就是在很多條路裏,挑一條走。”
“那先生,”另一個孩子問,“是不是選了一條路,就不能走別的路了?”
“有時候是。”沈硯說,“有時候不是。”
“什麼意思?”孩子們面面相覷。
“比如,”沈硯說,“你可以選擇當魂師,也可以選擇當鐵匠,還可以選擇當學者。”
“有些路,”他說,“可以一起走。有些路,只能選一條。”
“那怎麼知道該選哪條?”唐三問。
“問自己。”沈硯說。
“問自己什麼?”唐三問。
“問自己——”沈硯說,“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你是想變強,還是想保護別人?”
“你是想讓別人看得起你,還是想讓自己看得起自己?”
“你是想走一條別人都覺得好的路,還是想走一條自己覺得對的路?”
院子裏安靜了下來。
孩子們都低着頭,似乎在認真思考這些問題。
唐三也低着頭,手指在地上輕輕畫着圈。
“先生,”一個孩子小聲問,“如果我選的路,別人都不認可怎麼辦?”
“那你就要問自己第二個問題。”沈硯說。
“什麼問題?”孩子問。
“你願不願意,”沈硯說,“爲自己的選擇負責。”
“負責?”孩子不太明白。
“就是,”沈硯說,“不管這條路有多難走,不管別人怎麼說,你都不會怪別人,只會怪自己。”
“因爲這是你自己選的。”他說。
孩子們沉默了。
【你在給他們灌輸‘自由意志’的概念。】Ω說。
“他們本來就有。”沈硯說,“只是沒人教他們怎麼用。”
【這會增加世界線的不穩定性。】
“不穩定性,”沈硯說,“也是活力。”
——
下課了。
孩子們三三兩兩地離開,院子裏只剩下唐三。
“先生。”唐三走到沈硯面前,有些猶豫地說,“我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沈硯說。
“如果……”唐三說,“如果我將來的武魂不好,我還能保護別人嗎?”
“能。”沈硯說。
“怎麼保護?”唐三問。
“用你的腦子。”沈硯說,“用你的手。用你的嘴。用你的心。”
“保護一個人,”他說,“不一定要用魂力。”
“有時候,”他頓了頓,“一句提醒,一個選擇,一個決定,就能改變很多事情。”
“就像……”唐三想了想,“就像先生教我們‘爲什麼’一樣?”
“是。”沈硯說,“有時候,一個問題,就能讓人少走很多彎路。”
“那我也想,”唐三說,“將來能像先生一樣,教別人問‘爲什麼’。”
“很好。”沈硯說,“那你就要先學會,對自己問‘爲什麼’。”
“嗯!”唐三說。
——
中午,村長又來了。
“沈先生,”他一進門就喊,“今天中午去我家吃飯,我讓我家那口子多做兩個菜。”
“又麻煩村長了。”沈硯說。
“麻煩什麼?”村長說,“你可是我們村的寶貝。”
他湊近一些,壓低聲音說:“對了,我昨天去鎮上,聽人說,今年武魂覺醒的儀式,可能會有大人物來。”
“大人物?”沈硯問。
“嗯。”村長說,“聽說是武魂殿的人。”
“武魂殿?”沈硯心裏一緊。
【關鍵組織出現。】Ω提示。
“是。”村長說,“武魂殿的人,好像每年都會到各個村子主持武魂覺醒。”
“只是以前,”他說,“都是一些普通的執事。”
“今年聽說,”他壓低聲音,“可能會有一位魂尊大人來。”
“魂尊?”沈硯挑眉。
“是啊。”村長說,“魂尊大人啊!那可是大人物!”
他臉上寫滿了興奮和敬畏:“要是我們村能出一個好苗子,說不定還能被武魂殿看中,那可就光宗耀祖了!”
“你很期待?”沈硯問。
“當然期待。”村長說,“哪個村子不期待?”
“那你有沒有想過,”沈硯說,“被武魂殿看中,不一定是好事。”
村長愣了一下:“這話怎麼說?”
“武魂殿……”沈硯說,“也有自己的規矩。”
“規矩?”村長說,“魂師不都要守規矩嗎?”
“有些規矩,”沈硯說,“是保護人的。”
“有些規矩,”他頓了頓,“是吃人的。”
村長打了個寒戰:“沈先生,你別嚇我。”
“我只是提醒你。”沈硯說,“凡事,多問一句‘爲什麼’。”
“武魂殿爲什麼要到各個村子來?”
“爲什麼要挑選孩子?”
“爲什麼要給他們機會?”
“這些問題,”他說,“你不一定要有答案。”
“但你要記得去問。”
村長沉默了片刻,撓了撓頭:“你說的這些,我一個鄉下人也想不明白。”
“那就別想。”沈硯說,“只要記住一點——”
“孩子,是你們的。”
“不是武魂殿的。”
“更不是任何人的工具。”
村長怔怔地看着他,似乎第一次認真思考這些問題。
【你在動搖他對武魂殿的信任。】Ω說。
“信任這種東西,”沈硯說,“本來就該建立在了解之上。”
【這也是偏差。】
“偏差就偏差吧。”沈硯說,“反正我已經被關在這裏了。”
——
下午,沈硯在村裏轉了一圈。
他路過鐵匠鋪,看到唐昊正在打鐵。
“當——當——當——”
錘擊聲比之前更沉穩了,節奏也更均勻。
唐昊的臉上,雖然依舊有疲憊,卻少了幾分陰鬱。
“唐昊。”沈硯站在門口,喊了一聲。
唐昊停下錘子,轉身看了他一眼:“教書先生。”
“聽說,”沈硯說,“今年武魂覺醒,可能會有武魂殿的人來。”
唐昊的眼神驟然一冷:“你聽誰說的?”
“村長。”沈硯說。
唐昊沉默了片刻,冷哼一聲:“武魂殿的人,來得還真勤快。”
“你很討厭他們?”沈硯問。
“你覺得呢?”唐昊反問。
“我覺得,”沈硯說,“你不是討厭他們,你是害怕他們。”
唐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錘子。
“害怕?”他冷笑,“我唐昊,有什麼好怕的?”
“你怕他們找到唐三。”沈硯說。
唐昊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戾氣:“你閉嘴。”
“我只是說實話。”沈硯說。
“你知道多少?”唐昊問。
“我知道,”沈硯說,“你當年,和武魂殿有過節。”
“我知道,”他繼續說,“你躲在這個小村子裏,就是爲了避開他們。”
“我還知道,”他說,“你害怕他們發現唐三的天賦,害怕他們把他帶走,害怕他走上你的老路。”
唐昊沉默了。
鐵匠鋪裏,只剩下風箱輕微的響聲。
【你在逼他面對過去。】Ω說。
“他必須面對。”沈硯說,“不然,他永遠走不出陰影。”
【這會讓他更痛苦。】
“痛苦,”沈硯說,“也是成長的一部分。”
——
“你想讓我怎麼做?”唐昊問,“沖出去跟武魂殿拼命?”
“不想。”沈硯說,“我想讓你做的,是另一件事。”
“什麼事?”唐昊問。
“在武魂覺醒那天,”沈硯說,“不要躲。”
“不要喝醉。”
“不要把自己關在鐵匠鋪裏。”
“你要站在唐三身邊。”
“看着他。”
“讓他知道,”沈硯說,“無論發生什麼,你都在。”
唐昊的眼神,明顯鬆動了一下。
“我在,”他低聲說,“又能怎麼樣?”
“你在,”沈硯說,“他就不會覺得自己是一個人。”
“你在,”他繼續說,“他就不會被武魂殿輕易帶走。”
“你在,”他說,“他就不會再問‘我別無選擇’。”
唐昊沉默了很久。
“你爲什麼要管這些?”他問,“你只是一個教書先生。”
“因爲,”沈硯說,“我也是被人選擇過的人。”
“被誰?”唐昊問。
“被那些制定規則的人。”沈硯說,“被那些寫故事的人。”
“我知道,”他說,“被別人替你做選擇,是什麼感覺。”
“我不想,”他看着唐昊,“唐三也有這種感覺。”
唐昊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一下,笑容裏帶着幾分自嘲:“你這個人,說話總是讓人聽着不舒服。”
“但……”他頓了頓,“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武魂覺醒那天,”他說,“我會去。”
“但我不會保證,”他說,“我不會喝醉。”
“你會。”沈硯說。
“哦?”唐昊挑眉,“你這麼確定?”
“因爲,”沈硯說,“你比你自己想象的,更在乎他。”
唐昊沒有說話,只是重新拿起錘子,繼續打鐵。
“當——當——當——”
錘擊聲比剛才更有力了。
——
傍晚,聖魂村的天空被染成了橘紅色。
夕陽像一個巨大的火球,緩緩沉入遠處的山後。
沈硯站在村口的小土坡上,望着聖魂山的方向。
【檢測到微弱能量波動。】
【來源:聖魂山深處。】
【性質:精神感應。】
“她又在看。”沈硯說。
【是。】Ω說,“她在確認唐三的狀態。”
“她放心嗎?”沈硯問。
【從波動判斷,】Ω說,“她既放心,又擔心。”
“這就是母親。”沈硯說。
——
夜色降臨。
聖魂村的燈光一盞一盞亮起,又一盞一盞熄滅。
在一間破舊的小屋裏,唐三趴在桌子上,認真地練字。
“人”“魂”“問”“母”“選擇”……
每一個字,他都寫了很多遍。
“爲什麼想變強?”
“我想保護爸爸,保護村裏的人,也想成爲我自己。”
“如果武魂不好,我也可以當學者,也可以教別人問‘爲什麼’。”
他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
“唐三。”門外傳來唐昊的聲音,“睡覺了。”
“哦!”唐三趕緊放下筆,“來了!”
他跑到門口,看到唐昊站在門口,手裏拿着一個小布包。
“爸爸?”唐三有些驚訝,“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給你。”唐昊把布包遞給他。
“這是什麼?”唐三接過來,打開一看,裏面是幾塊幹餅和一小袋水。
“明天,”唐昊說,“去山上砍柴。”
“啊?”唐三愣住了,“這麼早?”
“早一點。”唐昊說,“多砍一點。”
“可是,”唐三說,“明天還要上課。”
“上完課再去。”唐昊說,“晚上去。”
“晚上?”唐三瞪大了眼,“晚上山上有魂獸!”
“有我。”唐昊說。
“爸……爸爸要和我一起去?”唐三有些不敢相信。
“怎麼?”唐昊皺眉,“不願意?”
“願意!”唐三趕緊說,“當然願意!”
他的眼睛裏,閃着興奮的光。
“那就早點睡。”唐昊說,“明天別遲到。”
“嗯!”唐三用力點頭。
——
唐昊回到鐵匠鋪,坐在爐邊,久久沒有動。
【他在嚐試改變。】Ω說。
“是。”沈硯說,“他在嚐試,從一個逃避的父親,變成一個真正的父親。”
【這會影響唐三的成長軌跡。】
“影響就影響吧。”沈硯說,“總比讓他在陰影裏長大好。”
——
遠處,聖魂山的方向,再次閃過一道微弱的光。
這一次,光的顏色,不再是單純的藍,而是多了一絲金色。
【檢測到新的能量成分。】
【與武魂殿的能量特征高度相似。】
“武魂殿的人,”沈硯說,“也在看。”
【是。】Ω說,“他們在爲即將到來的武魂覺醒做準備。”
“準備?”沈硯說,“還是挑選?”
【兩者都有。】Ω說。
——
聖魂村外的黑暗中,那個修正者再次出現。
他站在一棵樹的頂端,俯視着整個村子。
“一個被記錄員影響的父親。”
“一個被母親注視的孩子。”
“一個即將到來的武魂殿。”
“還有一個,”他低聲說,“被故事本身標記的世界。”
“這場戲,”他說,“越來越好看了。”
【你要出手嗎?】那個冰冷的聲音問。
“不。”修正者說,“至少現在不。”
“我想看看,”他說,“在這麼多變量的影響下,唐三的命運,會不會偏離原本的軌跡。”
“如果偏離——”那聲音問。
“如果偏離,”修正者說,“就按規則辦事。”
“重置。”
——
聖魂村的舊屋裏。
沈硯突然打了個寒戰。
“Ω。”他說,“我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
【什麼預感?】
“武魂覺醒那天,”沈硯說,“會出事。”
【具體?】
“不知道。”沈硯說,“但一定不只是簡單的覺醒儀式。”
“武魂殿的人,”他說,“不會只是來‘看看’。”
“他們會選。”
“會挑。”
“會帶走他們認爲有價值的孩子。”
“也會,”他頓了頓,“留下他們認爲‘沒用’的。”
【你要阻止嗎?】Ω問。
“我被限制了。”沈硯說,“我不能直接幹涉關鍵節點。”
“但我可以,”他說,“在那之前,多教他們幾句‘爲什麼’。”
“多教他們,”他說,“什麼叫‘選擇’。”
【這有用嗎?】Ω問。
“不知道。”沈硯說,“但總要試試。”
——
夜色漸深。
聖魂村徹底安靜下來。
在這片安靜之下,有無數看不見的線,在悄悄交織——
記錄員的線。
母親的線。
父親的線。
武魂殿的線。
規則的線。
還有,故事本身的線。
它們在黑暗中糾纏、拉扯、碰撞,慢慢匯聚向一個點——
一年後的武魂覺醒。
而在那之前,還有一年的時間。
一年的時間,足夠很多事情發生。
足夠一個孩子,從懵懂走向覺醒。
足夠一個父親,從逃避走向面對。
足夠一個被關在籠子裏的記錄員,在規則的縫隙裏,做最後一次掙扎。
也足夠,一場風暴,在平靜的表面之下,緩緩醞釀。
聖魂村的夜,依舊寧靜。
但在這片寧靜之下,所有的低語,都在指向同一個方向——
風暴,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