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回到自家那間破屋時，天已經擦黑了。
他沒急着進屋，先在門口的石頭台階上坐下來，把背簍輕輕擱在腳邊。渾身的骨頭像是散了架，下午那股暖流修復了致命傷，但皮肉的酸疼、四肢的乏力還在，像潮水般一陣陣涌上來。
他得喘口氣。
暮色裏的青牛村很安靜。家家戶戶窗子透出昏黃的油燈光，煙囪裏飄出炊煙，空氣裏混着柴火味兒和隱約的飯香。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很快又沉寂下去。
林風低頭看自己的手。
掌心裏還留着攀岩時被岩石割開的傷口，已經結了深褐色的痂。他屈伸了一下手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咔嗒聲。活着的實感，在這一刻格外清晰。
那個聲音——它叫“系統”——沒有再響起。
但林風知道它還在。就像胸口揣着的那株赤血參，沉甸甸地貼着皮肉，提醒他今天發生的一切不是夢。他試着在心裏喚了一聲：“系統？”
沒有回應。
他等了一會兒，又換個方式：“功德點……怎麼用？”
眼前立刻浮現出那片半透明的光幕。和下午看到的一樣，左上角“功德點餘額：1”微微發亮。商店欄裏還是那孤零零的選項：【下品靈石×10】，兌換需要1點。
林風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下品靈石。仙人的東西。
老陳頭生前有一次喝多了山薯酒，紅着眼睛跟他說過：“小風啊，你陳爺爺我這輩子最大的憾事，就是沒親眼見過一塊靈石。”老人說，他年輕時翻過三座山，去山外的鎮子趕集，聽茶樓裏的說書先生講過——那玩意兒鴿子蛋大小，通體透亮，捏在手裏溫潤如玉，裏頭有雲霧流轉。仙人靠它修煉，凡人得一塊，能祛百病、延壽數。
當時林風還小，只當是故事聽。
可現在，只要他願意，這故事裏的東西就能到手。十塊。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光幕消失了，眼前只剩下暮色裏自家破敗的院門。木門上裂了道大縫，能看見裏頭黑洞洞的堂屋。
“先……把任務做完。”
林風低聲對自己說。他撐着膝蓋站起來，腿還有些發軟，但站得穩了。背簍裏還剩小半簍白茅根，他拎起來，朝村東頭走去。
第一戶，李寡婦家。
屋子在村子最東邊的坡上，獨門獨院，院子不大，籬笆扎得整齊。林風到的時候，小虎正蹲在灶房門口摘野菜，看見他來，眼睛一亮：“林風哥！郎中爺爺說，那參……”
“你娘呢？”林風打斷他。
“屋裏補衣裳呢。”小虎壓低聲音，“林風哥，郎中爺爺說那是好東西，切了一片給趙阿婆泡水，阿婆喝了就說胸口不悶了！”
林風點點頭，沒接話。他把背簍放在院角的柴堆旁，抬頭看向屋頂——幾處茅草確實塌陷了，露出底下發黑的椽子。前幾天剛下過雨，屋裏肯定漏得厲害。
他繞到屋後，那裏靠着幾捆幹茅草，是李寡婦秋天時從河邊割回來曬的。林風抱了一捆，又找來靠在牆邊的木梯。梯子有些年頭了，踩上去吱呀作響。
“小風？”
李寡婦從屋裏出來，手裏還拿着針線。她三十出頭，眼角已有細密的皺紋，但收拾得利落。看見林風爬在屋頂上，她愣了一下：“你這是……”
“嬸子，我幫你把漏的地方補補。”林風頭也不回地說。
“哎呀，這怎麼使得！”李寡婦急忙擺手，“你快下來，天都黑了，多危險！”
林風沒聽。
他已經在屋頂上站穩了。夕陽最後一點餘暉從西山頭斜射過來，給整個村子鍍上一層暗金色。從這個高度看出去，青牛村的屋頂高低錯落，像一片被風吹亂的荷葉。
他找到漏得最厲害的一處，掀開腐爛的舊茅草。底下的椽子果然溼漉漉的，有些地方已經長了青黑色的黴斑。林風把帶來的幹茅草一層層鋪上去，交錯疊壓，手法是老陳頭教的——要順着風向鋪，草根朝下，這樣雨水才滑得下去。
李寡婦在下面仰頭看着，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話。她轉身進了灶房，不多時，灶房裏飄出蒸餅的香氣。
林風補完最後一處時，天已經全黑了。星星一顆顆冒出來，在山野的夜空裏格外清晰。他順着梯子爬下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小風，進屋吃口熱乎的。”李寡婦端着一碗熱湯站在門口，湯裏飄着野菜和幾片臘肉。
林風搖搖頭：“不了嬸子，我還得去別處。”
他轉身要走，身後傳來李寡婦的聲音：“等等。”
女人快步走回屋裏，出來時手裏多了兩個雜糧餅，用幹淨布包着，硬塞進林風手裏：“拿着，路上吃。”
林風握着溫熱的餅，喉嚨有些發緊。他點點頭，沒說話，走出了院子。
剛踏出籬笆門，那個冰冷的機械音就在腦海中響起：
【幫助孤寡家庭完成勞作（1/3）。功德點+1。】
【當前功德點餘額：2。】
林風腳步頓了一下。
他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餅，又抬頭望向星空。2點了。離兌換靈石還差……不，已經夠了。但他沒停，繼續朝村口走去。
第二處，老井。
這口井有些年頭了，井沿的青石板被井繩磨出一道道深痕。林風蹲下身檢查軲轆——木軸果然開裂了，繩子也磨損得厲害，有幾股已經快斷了。白天打水的人多，要是繩子突然崩斷，水桶墜下去事小，傷着人事大。
他回家取了新麻繩和工具。
井邊沒有燈，只有月光。林風就着月光把舊繩解下來，手指觸到繩結時，能感覺到麻繩被井水泡得發軟、發涼。他把新繩穿進軲轆，一圈圈繞緊，繩頭打了兩個死結，又用力拽了拽，確認牢固。
打水的木桶也有些漏水了，桶底的鐵箍鬆了。林風從工具袋裏找出小錘，把鐵箍重新敲緊。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在寂靜的夜裏傳得很遠。
做完這些，他掬起一捧剛打上來的井水，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水很涼，帶着地底特有的清甜。水流進喉嚨的瞬間，他忽然感覺到胸口微微一熱——不是赤血參，是更深處的、某種難以形容的暖意，稍縱即逝。
【幫助村民修復公共設施。功德點+1。】
【當前功德點餘額：3。】
林風抹了抹嘴邊的水漬，把工具收好。三點了。夠換靈石了。
但他還是沒停。
第三戶，王老爺子家。
老爺子住村西頭，年輕時摔壞了腿，走路一瘸一拐的。兒子前些年去山外謀生，再沒回來，家裏就他一個。林風走到院門外時，聽見裏頭傳來咳嗽聲，悶悶的，像是壓在胸腔裏出不來。
他敲了敲門。
“誰啊？”老人的聲音沙啞。
“王爺爺，是我，林風。”
裏頭窸窸窣窣一陣，門開了條縫。王老爺子披着件舊襖子，手裏端着油燈，昏黃的光照亮他滿臉的皺紋：“小風？這麼晚了……”
“我看您院裏的柴快燒完了，給您劈點兒。”林風說。
老爺子愣了愣，張張嘴想說什麼，最後只側身讓開：“進來吧。”
院子不大，牆角堆着些散亂的木頭，都是老人平時從後山撿回來的枯枝，粗細不一。林風從屋檐下找來斧頭，試了試刃口——有些鈍了，但還能用。
他在月光下擺好木墩，把一根碗口粗的枯樹段豎起來。雙手握緊斧柄，舉過頭頂，腰身發力，斧刃劃出一道弧線——
“咔！”
木頭應聲裂成兩半。斷面新鮮，露出裏頭幹透的木質。
林風沒停，一斧接一斧。劈柴的聲音在夜裏很有節奏：舉斧時的風聲，斧刃劈入木頭的悶響，木柴裂開的脆響。汗水很快從額頭滲出來，順着臉頰往下淌，他也顧不上擦。
王老爺子搬了個小凳坐在屋檐下，靜靜看着。
油燈的光在林風身上跳躍，勾勒出少年瘦削但結實的輪廓。老爺子看了很久，忽然輕聲說：“你陳爺爺要是還在，看你這樣，該高興。”
林風動作頓了一下。
他沒回頭，只是更用力地劈下去。斧頭深深嵌進木墩，木屑飛濺。
等到牆角堆起整齊的柴垛時，月亮已經爬到了中天。林風把斧頭放回原處，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老爺子顫巍巍地站起來，從屋裏拿出一個粗陶碗，碗裏是溫熱的米湯。
“喝口吧，孩子。”
林風接過碗，一口氣喝幹。米湯稀薄，但暖和，從喉嚨一直暖到胃裏。
【幫助孤寡家庭完成勞作（3/3）。功德點+1。】
【新手引導任務完成。總計功德點：4。】
林風放下碗，朝老爺子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院子。
回去的路上，村子已經完全沉睡。只有幾聲零星的蟲鳴，從草叢裏傳出來。林風走得很慢，腳步踏在土路上，幾乎沒有聲音。
到家門口，他沒急着進去。
他在台階上坐下，抬頭看天。夜空像一匹深藍色的綢緞，星星是撒在上面的碎銀，密密麻麻，數不清。山風從後山吹下來，帶着夜露的涼意，拂過他汗溼的額頭。
4點功德。
夠換四十塊下品靈石。
林風閉上眼，在心底默念：“兌換商店。”
光幕再次展開。還是那個簡單的界面，但不知是不是錯覺，“下品靈石×10”那一行字，似乎比下午看時更清晰了些。兌換需要1點，而他如今有4點。
他猶豫了。
換嗎？現在？換多少？
老陳頭的故事在腦子裏打轉：仙人用的東西，凡人得了能延壽……可他今年才十五，離“需要延壽”還遠得很。而且一旦換了，東西從哪兒來？憑空出現在手裏？被人看見怎麼解釋？
還有，換了之後呢？
系統說，他修煉需要十倍資源。如果靈石真是仙人修煉用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能修煉？像說書先生故事裏的那些劍仙，御劍飛行，長生不老？
這個念頭讓林風心跳快了幾拍。
他睜開眼，星光落進眼裏，亮晶晶的。山野的夜如此靜謐，靜謐到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還有血液在血管裏流淌的微弱聲響。
“先換一塊。”他低聲說。
就一塊。看看是什麼樣子。如果真像老陳頭說的那樣，裏頭有雲霧流轉……
林風集中精神，盯着光幕上那行字。他心裏想着“兌換”，想着“一塊”，但系統似乎沒有“兌換一塊”的選項。只有“下品靈石×10”，需要1點。
他咬咬牙。
那就換一組。十塊就十塊。
意念落定的瞬間，胸口那股暖流再次涌現。但這次不是修復傷勢的溫暖，而是一種更奇妙的感受——像是有無形的力量從身體深處被抽走一絲，很微弱，幾乎察覺不到，但確實存在。
緊接着，他感到懷裏一沉。
林風伸手摸去，觸手是冰涼的、光滑的、比拳頭略小的一個布包。他掏出來，借着星光細看——是個粗麻布縫的小袋子，扎着口。打開，裏頭躺着十塊鴿子蛋大小的石頭。
他捏起一塊，湊到眼前。
石頭是半透明的，像最上等的冰糖，但質地更溫潤。星光透過石頭，在內部折射出淡淡的光暈。林風把它轉了個角度，果然看見——裏頭有霧。
極淡的、乳白色的霧氣，在石頭中心緩緩流轉，像活物。
老陳頭沒騙人。
林風捧着這塊靈石，看了很久很久。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但很快，那涼意就變成一種溫和的暖，順着手指蔓延，很舒服。
他把石頭放回布袋，扎緊袋口，貼身收好。懷裏同時揣着赤血參和十塊靈石，沉甸甸的，卻讓他心裏踏實。
該進屋了。
林風撐着膝蓋站起來，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屋裏黑漆漆的，他摸到牆邊的火石，點燃油燈。昏黃的光暈擴散開來，照亮這間他住了十五年的屋子。
一張木板床，一張瘸腿的桌子，一個破陶罐，牆角堆着些雜物。簡陋得不能再簡陋。
他在床邊坐下，從懷裏掏出那個布袋，又倒出一塊靈石，放在掌心端詳。燈光下，石頭內部的霧氣更明顯了，緩緩旋轉，像是微縮的雲海。
【檢測到宿主持有修行資源。】
【是否開啓基礎引導？】
系統的聲音突然響起，嚇了林風一跳。
他定了定神，在心裏問：“引導什麼？”
【靈力感知引導。需消耗1功德點。】
林風猶豫了一下。功德點現在有3點（兌換用了1點），花1點……值得嗎？
但他實在太想知道，這石頭怎麼用，修煉是怎麼回事，系統說的“無瓶頸”和“十倍資源”究竟意味着什麼。
“開啓。”他在心裏說。
【功德點-1。剩餘：2。】
【引導開始。】
話音落下的瞬間，林風感到掌心那塊靈石微微發燙。緊接着，一股清涼的氣流從石頭裏滲出，鑽進他的皮膚，順着胳膊往上流淌。
那感覺很奇怪——像有冰水在血管裏走，但又不會冷，反而清清爽爽的。氣流流到胸口時，忽然散開，像滴進水裏的墨，彌漫到四肢百骸。
林風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
黑暗中，他“看見”了。
不是用眼睛，是某種更內在的感知。他看見自己身體裏有許多細細的、發光的線，像蛛網般遍布全身。大部分線是黯淡的，只有少數幾處有微弱的光在流動。
而那股從靈石來的氣流，正沿着其中一條線緩緩前進。線被氣流經過的地方，就亮起淡淡的銀白色光芒，像夜幕裏被點亮的燈帶。
氣流最終匯聚在小腹的位置——那裏有一片混沌的黑暗，像未開墾的荒地。靈石氣流注入後，黑暗裏亮起了一個極微弱的光點，只有針尖大小，但確實在發光。
【引導結束。】
【已初步開辟丹田。】
【宿主當前狀態：未入階（凡人）。靈力儲備：0.01/10標準單位。】
【注：同階修士靈力儲備標準爲1單位。】
林風睜開眼，長長吐出一口氣。
吐出的氣息在油燈光裏形成一道白霧，久久不散。他低頭看掌心的靈石——原本半透明的石頭，此刻變得有些渾濁，內部流轉的霧氣也淡了許多。
他嚐試着去感知小腹那個光點。
很微弱，但確實存在。像黑夜裏遙遠的螢火，只要凝神去“看”，就能感覺到它的位置，感覺到它正緩緩吸收着周圍空氣中某種看不見的東西。
“這就是……修煉？”林風喃喃自語。
沒有人回答他。系統又沉默了。
他把靈石收回布袋，吹熄油燈，躺到床上。黑暗中，懷裏兩塊“石頭”——赤血參和靈石——貼着他的胸口，一個溫潤，一個微涼。
窗外的星光透過破窗紙漏進來，在泥地上投出斑駁的光影。
林風睜着眼，睡不着。
今天發生的事太多了。墜崖，瀕死，系統，功德點，赤血參，屋頂，老井，劈柴，還有剛才那股在身體裏流淌的氣流……
一切都像夢，但懷裏的重量又如此真實。
他翻了個身，面朝牆壁。牆皮剝落的地方露出裏頭的土坯，摸上去粗糙、扎實。這間屋子，這個村子，這片山，都是他熟悉了十五年的世界。
但今天之後，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十倍資源。無瓶頸。
他想起系統說的這兩句話，像兩塊石頭壓在心上。他不知道“十倍”究竟是多大的量，不知道“無瓶頸”到底多珍貴，更不知道這條路走下去會遇見什麼。
但至少，他有了選擇。
不再是那個只能靠采藥、劈柴、吃百家飯活下去的山村孤兒。他懷裏揣着能救命的藥，揣着仙人用的石頭，揣着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系統”。
還有……3點功德。
明天，商店會刷新嗎？會有什麼新東西？
林風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再想。呼吸漸漸平穩，身體的疲憊終於涌上來，將他拖入睡眠。
窗外的蟲鳴漸漸稀疏。
月亮西沉，東方天際泛起一絲極淡的魚肚白。
新的一天，就要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