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沉悶的敲擊聲,像是重錘砸在頭頂的木板上,震得人耳膜發聵。
宋婉儀是在一陣窒息般的胸悶和頭痛欲裂中恢復意識的。
怎麼回事?她不是應該在邊境醫療隊的臨時手術室裏,剛剛完成一場持續了十二小時的斷肢再植手術嗎?記憶的最後,是敵方一枚流彈擊中臨時醫院引發的爆炸……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
可現在……
身下是冰冷堅硬的觸感,四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空氣污濁稀薄,帶着一股子木頭腐朽和……泥土的腥氣?
她動了動手指,觸碰到光滑冰涼的壁面,空間狹窄得連翻身都困難。
“動作都快着點!趕緊把這晦氣事兒辦完,哥幾個好回去喝酒!”
一個粗嘎的男聲透過木板隱隱傳來,帶着不耐煩。
“嘖,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攤上這麼個差事。給個死人填土……”另一個尖細些的聲音抱怨道。
死人?填土?
宋婉儀心頭猛地一沉。作爲一個經驗豐富的軍醫,她對“死亡”和“埋葬”的環境再熟悉不過。
這觸感,這空間,這聲音……她特麼是在一口棺材裏?!
而且,還是已經被埋進土裏的棺材?!
“王爺好歹是戰功赫赫的人物,沒想到最後……唉,也是可憐。這沖喜的王妃更是倒黴,還沒拜堂王爺就咽了氣,直接跟着陪葬,真是……”
“少說兩句吧!主子們的事也是你能議論的?趕緊埋實了,這亂葬崗陰氣重,老子總覺得脊背發涼。”
亂葬崗?沖喜王妃?陪葬?
大量的陌生信息涌入腦海,伴隨着原本屬於這具身體的、零碎而悲苦的記憶碎片——
她是宋婉儀,吏部一個不入流小官的女兒,因爲八字“極合”,被選中給當今聖上的弟弟、那位因重傷導致雙腿殘疾、不久於人世的宸王宇文曜沖喜。
沒有盛大的婚禮,沒有賓客的祝福,她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嫁衣,被一頂小轎悄無聲息地抬進了宸王府。
更荒謬的是,就在她的花轎到達王府側門的同時,內院傳來了宸王“薨逝”的消息。
大婚瞬間變葬禮。
而她這個還沒來得及拜堂的“沖喜新娘”,被王府管事和宮裏的太監一句“聖意難違,王妃既已入門,理當追隨王爺於地下,全了夫妻之情”,直接打暈,塞進了這口給宸王準備的楠木棺材裏!
和一個“已死”的王爺,一起活埋!
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宋婉儀,但下一秒,就被更強的求生欲碾碎。
操!她可是二十一世紀頂尖的軍醫,在槍林彈雨、瘟疫橫行的地方都活下來了,還能死在這莫名其妙的活埋裏?
想都別想!
她深吸一口棺材裏所剩不多的渾濁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軍人的素養讓她迅速判斷現狀。
棺材板已經被釘死,外面有人在填土。必須盡快出去,否則就算不悶死,也會被結實的土層活活壓死。
她抬手用力推了推頭頂的棺蓋,紋絲不動。釘子釘得很死。
“嘿,這土填得差不多了吧?”尖細聲音問道。
“再夯結實點,可別讓野狗刨出來了。”粗嘎聲音回答。
夯土?不行!沒時間了!
宋婉儀眼神一厲,顧不上會不會受傷。她蜷縮起身體,將全身的力量凝聚在雙腿,對準頭頂棺蓋與棺體連接處——那裏經過敲釘,可能是最脆弱的地方——用盡平生力氣,猛地一腳踹去!
“砰!!”
一聲巨響,並非來自宋婉儀的腳下,而是來自棺材外側!似乎是夯土的鐵鍬用力砸在了棺蓋上。
內外力道巧合地疊加。
“咔嚓!”
一聲細微的木材斷裂聲,在寂靜的夜空和沉悶的夯土聲中,清晰得令人心驚!
棺材外的兩個家丁打扮的男人嚇了一跳,動作頓住了。
“什……什麼聲音?”尖細聲音有些發毛。
“好像是……棺材裏響的?”粗嘎男人也有些不確定,咽了口唾沫。
亂葬崗的風陰惻惻地吹過,周圍的荒草發出簌簌的響聲,像是有無數冤魂在低語。
“不……不會是……炸屍了吧?”尖細聲音開始發抖。
“放你娘的屁!”粗嘎男人強自鎮定,色厲內荏地吼道,“王爺死得透透的!那女人也斷了氣!肯定是咱們夯土勁兒太大了!趕緊的,最後兩鏟子!”
他舉起鐵鍬,還想繼續。
“砰!!!”
這一次,是毫無花假、石破天驚的一聲巨響!
那厚重的楠木棺蓋,靠近他腳邊的位置,竟然猛地向上掀起了一道裂縫!幾只長釘甚至被崩飛了出去!
一只蒼白、卻沾滿了泥土和些許血污的手,猛地從那道裂縫中伸了出來,死死地抓住了棺蓋的邊緣!
指甲因爲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鬼啊!!!”尖細聲音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屁滾尿流地往後跌坐在地,手腳並用地向後爬。
粗嘎男人也嚇得魂飛魄散,鐵鍬“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雙腿抖得像篩糠,指着那只手,嘴唇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兩人驚恐萬狀的目光中,那只手用力向下一按!
“轟隆!”
整個棺蓋被一股巨力徹底推開,斜斜地滑落在地,激起一片塵土。
一個穿着大紅嫁衣的身影,緩緩地、帶着幾分僵硬,從棺材裏坐了起來。
慘白的月光照在她臉上,更顯得那張臉毫無血色,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是淬了寒星的冰碴,冷冷地掃視過來,帶着剛從地獄爬出來的森然戾氣。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夜晚冰涼的空氣,胸腔劇烈起伏。嫁衣凌亂,頭發散落,沾着草屑和泥土,模樣狼狽不堪,但那股子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冷冽和殺氣,卻讓兩個大男人心底發寒。
“媽呀……王妃……王妃詐屍了!!!”尖細聲音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哭喊着就要爬起來逃跑。
“閉嘴!”
宋婉儀開口了,聲音因爲缺氧和用力而有些沙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她活動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腳,撐着棺材邊緣,利落地翻身躍了出來。動作幹脆,絲毫沒有尋常女子初醒的柔弱。
她站在棺材旁,環顧四周。果然是荒郊野外,月色淒冷,荒墳累累,只有眼前這兩個嚇得快尿褲子的男人,和兩把鐵鍬。
記憶回籠,就是這兩個人,剛才一邊議論着,一邊迫不及待地要將她活埋。
宋婉儀的眼神瞬間冷了下去。
“是你們……要埋了我?”她一步步向前走去,嫁衣的下擺拖在荒草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裏,如同索命的梵音。
“不……不關我們的事啊王妃!”粗嘎男人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磕頭如搗蒜,“是……是李管家!是宮裏的意思!我們只是奉命行事啊!”
“對對付!是上頭吩咐的!王妃娘娘饒命!冤有頭債有主,您要找……也別找我們啊!”尖細聲音也趕緊磕頭,褲襠處已經溼了一片,散發出難聞的騷氣。
宋婉儀在距離他們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
“奉命行事?”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奉誰的命,行活埋無辜之人的事?”
她彎腰,撿起了地上那把掉落的鐵鍬,在手裏掂了掂分量。目光掃過棺材裏——旁邊果然還安靜地躺着另一具“屍體”,穿着親王規制的壽衣,面容看不真切,隱在陰影裏。
那就是她素未謀面,就差點讓她陪葬的“夫君”,宸王宇文曜?
但現在,沒空研究他。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兩個家丁身上。
“王妃……您,您想幹什麼?”粗嘎男人看着她拿鐵鍬的動作,頭皮發麻。
“幹什麼?”宋婉儀輕笑一聲,那笑聲在亂葬崗裏顯得格外瘮人,“剛才你們埋我埋得挺起勁,現在,該輪到我了。”
兩人魂飛魄散,爬起來就想跑。
宋婉儀眼神一厲,在現代軍中學習的格鬥技巧瞬間本能反應般使出。她腳步一錯,身形極快地竄到那粗嘎男人身後,手中鐵鍬的木柄精準地擊打在他腿彎的委中穴上。
“啊!”粗嘎男人慘叫一聲,單膝跪地。
另一個尖細聲音還沒跑出兩步,就被宋婉儀飛起一腳,踹在後腰的命門穴上,整個人向前撲倒,摔了個狗吃屎。
對付這種助紂爲虐、心腸歹惡的奴才,她沒有任何憐憫。
她下手極有分寸,用的是巧勁和擊打穴位,既能讓他們瞬間失去行動能力,痛苦不堪,又不會立刻致命,避免造成過於血腥的場面。
她拖着鐵鍬,走到那個粗嘎男人面前。
男人驚恐地看着她,如同看着從地獄爬出來的羅刹。
“王妃饒命!饒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不敢?”宋婉儀用鐵鍬的側面拍了拍他的臉,冰冷觸感讓他渾身一顫,“我看你們敢得很。活埋王妃,這罪名,夠你們死十次了。”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帶着蠱惑般的詢問:“說,除了李管家,還有誰?宮裏……具體是誰的意思?”
粗嘎男人眼神閃爍,似乎還在猶豫。
宋婉儀手腕一翻,鐵鍬鋒利的邊緣抵在了他的脖頸大動脈上。
“我的耐心有限。”她的眼神比鐵鍬更冷,“不說,現在就去見閻王。說了……”
她目光掃過旁邊那個嚇暈過去的尖細家夥,意有所指。
粗嘎男人徹底崩潰了:“我說!我說!是……是太子殿下身邊的公公來傳的話!李管家只是照辦!真的不關小的事啊王妃!”
太子?
宋婉儀眼神微動。記憶裏,宸王宇文曜曾是戰功赫赫的戰神,功高震主,與太子不睦已久。他重傷殘疾,據說也跟太子脫不了幹系。
如今這是……連個“沖喜”的機會都不放過,要斬草除根,連帶着把她這個無辜的“棋子”也一並清理了?
好狠毒的心思!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宋婉儀不再廢話。
她舉起鐵鍬,用平面狠狠敲在粗嘎男人的後頸。男人悶哼一聲,暈了過去。
她又如法炮制,將另一個也徹底敲暈。
看着地上癱倒的兩人,和那個敞開的、裝着“已死”王爺的棺材,宋婉儀深吸一口氣。
危機暫時解除,但更大的困境擺在眼前。
這裏是亂葬崗,荒郊野外。她一個穿着嫁衣的“死人”,能去哪裏?回宋家?那個把她推出來當犧牲品的家族,恐怕第一時間就會把她再送回來,或者爲了滅口直接處死。
天下之大,竟似乎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而且,她“死而復生”的消息,一旦傳回王府和太子耳中,等待她的將是無窮無盡的追殺。
必須找個地方躲起來,再從長計議。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口巨大的楠木棺材,以及棺材裏那個悄無聲息的男人。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閃過腦海。
宸王宇文曜……他真的死了嗎?
據記憶所述,他是在她進門時剛好斷氣。時間點如此巧合。
太子對他如此忌憚,甚至在他“死後”還要把他的“王妃”陪葬,生怕有任何意外……
如果……他沒死透呢?
或者,王府那邊,會不會還有什麼轉機?
留在這裏是等死,回宋家是送死,逃亡天涯被追殺也是九死一生。
與其如此,不如……賭一把大的!
賭這個宸王,或許還有救!或者,賭宸王府這塊招牌,暫時還能提供一絲庇護!
她走到棺材邊,探身進去,伸手想去探宇文曜的頸動脈。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皮膚的瞬間——
異變陡生!
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如鐵鉗般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量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宋婉儀渾身一僵,瞳孔驟縮。
她對上了一雙眼睛。
一雙在棺材陰影裏驟然睜開的眼睛。
深邃,冰冷,銳利如鷹隼,沒有絲毫瀕死之人的渾濁,只有洞察一切的清明和……凜冽的殺意!
他根本沒死!
他在裝死!
宇文曜薄唇微啓,低沉而充滿危險氣息的聲音在狹小的棺材空間裏回蕩,字字清晰:
“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