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和沈昱凡斷崖式分手的第五年,我們在醫院偶然遇見。
他來做婚前心理疏導,而我是他的心理治療師。
沈昱凡開口第一句便是:
“我要結婚了。”
“但對象不是我那個卷錢跑路的前女友。”
“當年,我車禍躺在醫院生死未卜,她倒好,斷聯分手、卷錢跑路,手腳幹淨利落的很。”
沉默幾秒,他忽然轉向我:
“你說,這種壞女人......現在應該會過得很好吧?”
我僵在椅子上,指尖懸在鍵盤上方,微微發抖。
他不知道,他口中的壞女人,早已改頭換面,此刻就坐在他對面。
更不知道,他口中的壞女人,只有離開他,才能讓他活下去。
1.
心理治療室裏。
沈昱凡講述着他這五年來的經歷。
說他得知雙腿可能殘疾時,數次尋死的黑暗;
說他的未婚妻從天而降,陪着他復健;
說他在窮困潦倒中掙扎,一步步成爲今天身價不菲的沈總。
當然,也說到了他對我的厭惡。
以及,對未婚妻許綿綿的感激與珍視。
我沒有打擾,靜靜的聽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根據這麼多年心理治療的經驗,我做出判斷:
“沈先生,您目前並沒有顯著的心理問題。或者說,您曾有過嚴重的創傷後應激反應,但現在已經基本痊愈了。”
沈昱凡睜開眼,目光落在我臉上,裏面藏着一絲難以解讀的執拗。
“你很理智,理智得......和她很像。”
“那......如果你是她,看到我現在過得這麼好,會不會後悔......當初沒留下來,陪我一起熬過那場車禍?”
我迎上他的視線,沒有任何猶豫,清晰地回答:
“不會。”
或許正常世界的那個“壞女人”會。
會懊悔自己當初不夠堅持。
會嫉妒他未婚妻的幸運。
甚至會詛咒兩人的幸福。
但我不會。
因爲這不是正常世界。
這是一本救贖文的小說世界。
沈昱凡是男主,我是背景路人甲。
如果我們產生愛情,整個世界會對人物進行修正,會把他抹殺的。
所以,我不會後悔。
因爲,只有我離開他,他才能活。
2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敲門聲突然響起。
助理推門進來,輕聲提醒:
“沈先生,許小姐來了。”
沈昱凡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咽下了未出口的話。
他伸手拿起搭在一旁的西裝外套,轉身走了出去。
我猶豫再三,還是沒忍住,跟了出去。
樓外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刮過來。
我看見一個穿着米白色羽絨服的姑娘,像只小鳥似的撲到他的懷裏。
沈昱凡張開手臂接住她,隨即用身上的大衣將她緊緊裹住。
姿態溫柔而熟稔,一如多年前對我做過的那樣。
“這麼冷的天,怎麼跑來了?有事打電話就好。”
他低聲問,語氣是我許久未聞的暖意。
許綿綿從他懷裏仰起臉,笑容明媚得刺眼:
“想你啊,就是想見你,不行嗎?”
沈昱凡笑了,低頭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
許綿綿的臉瞬間紅了,嬌嗔着把臉埋回他胸口。
在外人看來,這無疑是一對璧人,恩愛得讓人羨慕。
我該高興的。
高興他回歸世界主線,
高興他能在沒有我的世界,好好的活下去了。
可我卻不想再看。
只想逃回那間獨屬於我的心理治療室。
剛轉過身,卻結結實實撞上一個人。
“哎呀!”
對方手裏的紙袋掉在地上,滾燙油亮的糖炒栗子撒了一地。
“抱歉!”
我慌忙道歉,下意識蹲下去撿拾那些還在冒熱氣的栗子。
“爸,媽,沒事吧?”
身後傳來沈昱凡的聲音,緊接着是許綿綿關切的詢問。
我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凍住,撿栗子的手僵在半空。
3
“沒事。”
“綿綿說想吃糖炒板栗,我們剛去老巷口買的,還熱乎着呢。”
熟悉的、帶着笑意的嗓音響起——
是我媽媽的聲音。
他們已經......這麼熟稔了嗎?
熟到許綿綿可以自然地喊“爸媽”,熟到我的父母會爲了她一句想吃,就在寒冬裏特意跑去買。
我機械地撿起幾顆栗子。
剛出爐的栗子滾燙,熱度灼燒着皮膚,我卻感覺不到痛。
我只是愣愣地看着,看着許綿綿親昵地靠在我爸爸肩頭,嘟着嘴撒嬌。
“哎呀,姑娘!”
媽媽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她急急地俯身,從我手裏拿過那幾顆栗子。
“這剛炒出來的多燙啊!怎麼能直接用手拿?看看,手心都燙紅了!你這孩子......你爸媽看見了得多心疼!”
語氣裏滿是善意。
可這善意此刻卻像細針,密密地扎進我心裏,生疼。
自從我做了那件事情之後,我爸媽直接跟我斷絕關系了,又怎麼會心疼呢?
“你......”
我想要離開,卻被許綿綿攥住了手腕。
她看着我,滿眼震驚,隨即又被嫌惡取代。
突然,她轉向我父母和沈昱凡:
“爸,媽,昱凡,你們快看!她的眼睛,是不是很像......姜眠?”
姜眠。
我的名字。
我像被電擊般猛地一顫,本能地抬手將口罩又往上用力拉了拉。
剛想否認——
“別提她!”
爸爸的聲音響起,帶着我從未聽過的厭惡。
“五年前我就說過了,從她卷走昱凡救命錢、消失不見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是我女兒!”
沈昱凡站在一旁,沒有說話,只是眉頭緊鎖。
臉上是同樣的厭棄。
仿佛我的名字本身就是一個令人作嘔的污點。
寒風灌進我的領口,可胸腔裏的寒意比這北風更甚千倍。
我聽不下去了。
猛地轉身,跑回治療室。
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大口大口的喘氣。
突然我看到桌子上遺留的一枚打火機。
很熟悉。
因爲那是我和沈昱凡訂婚時候,我送給他的。
4.
其實那個時候,我們感情很好。
沈昱凡從小體弱,又是孤兒,我看他可憐,便央求父母資助他上學。
自己也有樣學樣,笨拙地學着照顧他。
這一照顧,就從小學到了大學。
感情也順理成章,從青梅竹馬變成了戀人。
“等畢業了,我們就結婚。”
他曾無數次這樣對我說,眼睛亮晶晶的,盛滿了對未來的篤定。
從校園到婚紗,聽起來是再美好不過的童話。
我也曾以爲,我們的故事就會這樣平順地寫下去。
直到許綿綿出現。
那天她攔下我,眼神古怪地盯着我,語氣平靜得詭異:
“沈昱凡是我的。如果不跟我在一起,那,他活不過二十二歲生日。”
我只覺得她有病,沒把她的話當真。
沈昱凡是身體不好,是體弱多病了一些,但是怎麼可能會死?
可,自從那天之後,意外接連發生。
先是沈昱凡的體檢報告突然出現幾項不明原因的異常指標。
接着,是走在人行道上,被一個騎車不看路的外賣員撞倒,手腕骨裂;
就連他常去的那家餐廳,也莫名發生了食物中毒事件,而他恰好是症狀最重的一個......
接二連三的意外和打擊,密集得不像話。
他怕我擔心,總笑着安慰我:
“沒事,可能就是......最近倒黴吧。過了這陣子就好了。”
我卻感覺到了恐懼。
這些事單獨看都像意外,可疊加在一起......
就好像有只看不見的手在操控一切。
最終,我還是去見了許綿綿。
問她要一個真相。
“這個世界並不是真實的,而是小說世界。”
她告訴我,沈昱凡是她命定的男主。
所謂的父母雙亡,身弱多病,都是爲了讓她這個小太陽的女主去拯救。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出現了我這個變數。
所以世界會自動修正。
如果在二十二歲那一年,他沒有被女主拯救,那就會被抹殺。
她還告訴了我一個更壞的消息:
“你以爲只影響他嗎?”
“如果你沒有離開沈昱凡,不光是他,連帶着你的父母、你在乎的人,都會不同程度地被卷入意外,直到......死亡。”
荒謬。
這太荒謬了。
如果我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我會覺得許綿綿瘋了。
可那些無法解釋的意外,卻讓我不得不信。
我不想讓沈昱凡出事,更不敢想象如果這種事情發生在我父母身上......
就在我精神瀕臨崩潰時,醫院打來了電話——
沈昱凡出車禍了,正在搶救。
我沖進醫院。
看到的是搶救室門上刺眼的紅燈,和門開後醫生凝重的臉。
手控制不住的發抖。
可我也在想,這會不會只是巧合?
我守在沈昱凡身邊,等着他醒來。
可等到的卻是我爸媽的電話。
“姜女士您好,您父母在去醫院的路上,不小心摔倒,老人家......”
聽到這話,我只覺得腦瓜子嗡嗡的。
是真的。
許綿綿說的話是真的。
“喂?喂,姜女士,您父母並沒有什麼大事,只是崴了腳......”
這次是崴了腳。
那下一次......
會不會和沈昱凡一樣進icu?
不!
我不能接受!
我不能接受他們一個個的離開我。
如果要在這場荒誕的“修正”中做出選擇。
那麼,消失的必須是我。
5.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將我從冰冷的回憶中拽回。
是沈昱凡。
不想接聽,掛掉。
他鍥而不舍的繼續打。
很執拗。
一如之前。
當初,從許綿綿那裏得知所謂的真相後,我心亂如麻,曾試探着問過他:
“如果有一天,我不發一言,直接離開你,你會怎麼辦?”
他毫不猶豫:
“找你。翻遍全世界也把你找回來。”
所以,我不能給他任何尋找的理由。
所以,我在他車禍後最脆弱的時候,離開他,甚至還卷走了他所有的錢。
我告訴他:
“分手吧,沈昱凡。”
“我受夠了。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一個可能永遠站不起來的廢人,憑什麼要我陪你耗下去?我每次看到你,只覺得惡心。”
我知道他骨子裏的驕傲。
這些話,足夠了。
足以讓他恨我入骨,徹底死心。
可我低估了他。
醒來後,面對我滿臉愧疚的父母,他第一句話竟是:
“眠眠......她一定有苦衷。我要找到她問清楚。”
我的父母又心疼又自責。
拉下老臉,四處求人借錢。
幾乎借遍了所有能借的親戚朋友,受盡冷眼與推諉,才勉強湊齊了第一階段的手術費。
然後,我又給了他們致命一擊。
我聯系上父母,用精心編織的謊言,騙走了那筆手術費。
他們質問我的時候。
我只說:
我有了新男友,家境優渥,前途遠大。
而沈昱凡這樣的半殘廢是我的污點,我怕他會糾纏我。
所以我想讓他因爲沒錢治,死在醫院裏,一了百了。
電話那頭,我媽罵我:
“姜眠......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惡毒的女兒?!”
我爸更是放狠話:
“如果你現在不把錢還回來,我們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
沈昱凡終於沒有再問“爲什麼”。
聽說,他沉默了很久,一蹶不振。
我一概不管,單方面斷了和所有人的聯系。
只在暗地裏偷偷的觀察他們。
起初,我匿名將錢匯入醫院的賬戶,以陌生人的名義資助。
可沈昱凡拒絕治療,心如死灰。
後來,許綿綿出現了。
她像是一個小太陽一般溫暖着所有人。
再後來,我父母認了她做幹女兒,沈昱凡和她順理成章地走在了一起。
世界似乎終於撥亂反正。
只有我成了一個不被提及的污點。
但,我不後悔。
我不後悔!
我不斷對自己重復。
6
沈昱凡打不通我的電話,只給我發來了一條短信。
“感謝治療師對我的心理治療,才能讓我順利走出前一段感情的心理陰影,誠摯邀請您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下面附着了時間、地點,以及一張婚紗照的電子請柬。
我點開。
照片上,他身着剪裁完美的禮服,身姿挺拔。
許綿綿依偎在他身側,白紗勝雪,笑靨如花。
真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般配的很。
一切都在往正常的方向走。
沈昱凡徹底的放下我了,要邁向新的婚姻了。
這本該是好事,還是我一手促成的結果。
可爲什麼心裏還是這麼難過。
我好像一點兒都接受不了他們在一起。
見不得他們幸福。
淚水毫無征兆地涌上眼眶,視線模糊。
我盯着回復框,手指懸在屏幕上方。
“好”字打了又刪,刪了又打,怎麼也發送不出去。
......
婚禮當天。
沈昱凡看着手機屏幕,久久無言。
身穿婚紗的許綿綿忽然從身後抱住沈昱凡。
“阿昱,今天我們終於能結婚了。”
沈昱凡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他沒有回應她的擁抱,目光依舊落在空白的對話框上,目光復雜。
就在這時,助理匆匆推門而入,激動道:
“沈總,查到了!”
“當年匿名資助您完成所有手術、並且後續持續匯款助您東山再起的那位神秘捐助人......身份查到了!”
沈昱凡愣了一下,掰開許綿綿的手,走上前問: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