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時空的民國二十三年,僞滿洲國,“新京”。
皇宮同德殿內,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油脂。琉璃瓦在慘白的日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殿內的龍柱盤踞,卻毫無生氣,仿佛與這殿宇的主人一同,被無形的絲線操控,演着一場給世人看的皮影戲。
溥儀,或者說,占據了他身體的來自後世的靈魂,正靜靜地坐在鏡前。兩名內侍正小心翼翼地爲他穿上那套特制的“滿洲國陸海空軍大元帥正裝”。冰涼的綢緞與金屬勳章貼在皮膚上,激起一陣源自本能的反感與寒意。
鏡中的面孔年輕,甚至有些文弱,戴着圓框眼鏡,眼神卻不再是歷史照片裏的茫然與怯懦,而是深潭般的沉靜,其下隱藏着即將噴發的火山。他的指尖在冰冷的紅木梳妝台上輕輕劃過,感受着這具身體原主殘留的、對於恢復祖業的最後一絲幻想,以及……對於身邊那些日本“顧問”日益加深的恐懼。
“陛下,時辰快到了,關東軍司令官暨帝國特使菱刈隆大將,已在殿外等候,陪同您前往機場迎接裕仁天皇的特使。”日本籍侍衛官吉岡安直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恭敬的語調下是毋庸置疑的催促。
溥儀沒有回頭,只是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嗯”。
裕仁的特使……迎接……多麼諷刺的字眼。在他的記憶裏(或者說,來自未來的信息裏),這次會面將是他人生的又一個恥辱柱,他需要像個提線木偶一樣,對那個島國天皇的代表卑躬屈膝,重申他這個“皇帝”對日本的“感激”與“忠誠”。而接下來,是整個華夏大地更深重的苦難,是南京的哭喊,是重慶的轟炸,是山河破碎的十四年。
不。
絕不!
一個聲音在他腦海深處咆哮,那是穿越時空壁壘後融合的意志,是閱覽了百年興衰後凝聚的決絕。
“清可亡,華夏不可亡!”這句話,如同洪鍾大呂,在他心中震蕩。愛新覺羅氏的皇冠可以落地,但這片生養了四萬同胞的神州,絕不能淪爲異族的屠場!
他的目光,落在了梳妝台暗格內的一柄匕首上。這不是宮中的藏品,而是他利用極其有限的、不被監視的間隙,通過唯一還能信任的舊仆,以“收藏古玩”爲名弄來的。匕首短小精悍,鋒刃上淬了劇毒,見血封喉。它被隱藏得極好,如同他內心深處那個瘋狂而決絕的計劃。
他想起了漢高祖劉邦,斬白蛇起義於微末,終開創四百年大漢基業;想起了明太祖朱元璋,驅除胡虜,恢復中華,重振華夏衣冠。他們都是在舊秩序的廢墟上,建立了新的王朝。而他,這個舊秩序最後的象征,或許也能在毀滅中,爲新的生機獻祭。
他又想起了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門內,血濺宮闈,以雷霆手段奠定盛世根基。那是何等的魄力與果決!今日,他也要上演一場屬於他的“玄武門之變”,只是這舞台,設在僞滿的皇宮,目標,直指那遠道而來的、代表日本天皇權威的特使——不,或許,目標可以更高?
一個更加大膽、更加瘋狂的計劃,在他看到鏡中自己這身不倫不類的“元帥”制服時,驟然清晰。
爲何只是特使?爲何不是……更大的目標?比如,那位即將來訪的、日本國民精神的象征,真正的“現人神”——裕仁本人?
史料記載,裕仁並未親臨僞滿。但在這個因他穿越而可能產生漣漪的平行時空,萬一呢?或者,即便不是裕仁,斬殺其最高特使,所造成的震撼,也足以撼動時局!
“但有豪傑能復合河山而救萬民者,當取河山自用!”這句話,是他在一本前明遺老的筆記中讀到的,此刻如同火炬,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他不行,不代表這天下沒有英雄。馮玉祥、李宗仁、閻錫山……乃至延安的那股新興力量,無論他們立場如何,在“抗日”這面大旗下,都有成爲“復合河山”之豪傑的可能。他要做的,就是打破眼前這由日本人強行粘合的、虛假的“穩定”,將這天下徹底攪亂,在混亂中,爲真正的抵抗力量創造機會!讓四萬同胞看清,妥協只有死路,唯有“攜心抗日,一致對外”,才有生路!
“陛下,該動身了。”吉岡安直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一絲不耐。
溥儀緩緩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他的動作緩慢而穩定,將所有的驚濤駭浪都鎖在了那副平靜的面容之下。他伸手,看似隨意地將那柄淬毒匕首藏入元帥服寬大的袖袋內,冰涼的觸感讓他精神一振。
“走吧。”他開口,聲音平靜無波。
他邁步走出寢殿,門外,菱刈隆大將等一批日本軍官和僞滿大臣已然等候。陽光刺眼,照在他金色的肩章上,卻反射不出絲毫暖意。
他抬頭,望向新京灰蒙蒙的天空。這片天空之下,是淪陷的土地,是苦難的人民,是蟄伏的龍。
今天,他,愛新覺羅·溥儀,將不再是傀儡。
今天,他將以自身爲火種,點燃一場席卷東亞的烈焰。
今天,歷史的車輪,將在他袖中那抹冰冷的鋒芒指引下,駛向一條完全未知的、布滿荊棘卻也充滿希望的岔路。
他深吸一口氣,走向那輛黑色的迎賓轎車。袖中的匕首,緊貼着他的手腕,沉默地等待着,那石破天驚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