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
1938年5月，琥珀色燈火在柏林陸軍總部搖曳。細密的雨絲敲打着哥特式拱窗，將室內的煙草氣息與窗外的潮溼水汽融成一片。威廉·卡納裏斯海軍上將——那位掌管德國軍事諜報局的矮個子將軍，將一份薄薄的情報檔案推向辦公桌對面。
“日本人在台兒莊遭遇的挫折，遠比他們公開承認的嚴重。”卡納裏斯的聲音如同他修剪整齊的胡須般一絲不苟，“我們的情報員確認，中國軍隊使用了一種全新的單兵武器，其設計理念...與我們正在研究的Gewehr 41有相似之處，但更成熟。”
陰影中，已經退休的漢斯·馮·塞克特前國防軍總司令，用他那著名的單片眼鏡審視着檔案中的模糊照片。正是他在十年前幫助打造了現在的中國德械師。他的手指輕輕叩擊着中國地圖上西南角的某個區域：“這個叫林楓的工程師，或許比整個日本陸軍更值得我們關注。通知我們在上海的聯絡人，啓動‘東方遺產’計劃。我們需要活的樣本，完整的技術團隊。”
侍從官記錄命令時，窗外傳來整齊的皮靴踏步聲——希特勒青年團正在街頭遊行。兩種截然不同的擴張野心，在這一刻因遠東的技術火花而產生了奇異的交匯。
南京。
南京，淪陷區的“櫻之華”舞廳。留德工程師陳明遠穿着不合時宜的晚禮服，與日本三井商社的代表小野寺舉杯。弦樂隊的演奏掩蓋了所有不協調的雜音。
“陳桑，帝國對您在精密加工領域的造詣十分欽佩。”小野寺的漢語帶着古怪的關西腔，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卻銳利如刀，“特別是關於...異形件熱處理的技術細節。”
酒杯交錯的瞬間，一枚比指甲還小的微型膠卷已從陳明遠袖口滑入對方手中——那是兵工廠早期某個車間布局圖的殘片，真僞難辨。
“帝國需要更多這樣的‘誠意’。”小野寺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融入薩克斯風的嗚咽中，“特別是關於...那些能提前發現皇軍飛機的技術。”
陳明遠望向窗外，玄武門上飄揚的太陽旗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想起兩年前與林楓在昆明實驗室的徹夜長談，那時他們還在爲步槍擊針的壽命發愁。掌心滲出冰冷的汗，他意識到自己正站在命運的岔路口：一邊是林楓代表的純粹技術理想，一邊是淪陷區裏不得不做的肮髒交易。
昆明，滇池。
昆明西山龍門之巔，文先生正在石雕觀星台上煮茶。茶是蒙山頂上茶，水是滇池源頭水。林楓帶着“金眼一號”最新試飛數據匆匆趕來時，卻發現茶案旁還坐着一位清癯的銀發老者。
“這位是梅貽琦先生。”文先生拂去石凳上的紫藤落花，語氣平靜如水，“清華工學院需要在戰火中重建。”
梅貽琦——這位執掌中國最著名學府的君子，目光如古井般深邃。他放下茶盞，沒有寒暄：“我們在長沙嶽麓山下搭了臨時校舍，缺的不僅是遮風擋雨的屋頂。林先生，華夏能否存續，不只看戰場勝負，更在於能否爲民族保留幾分讀書種子。”
夜空突然劃過一顆流星，林楓在氤氳茶香中想起王鐵山臨終囑托——“技藝傳，則族不亡”。這八個字此刻重若千鈞。
“清華需要什麼？”
“一座能讓學生親手造出步槍的實習工廠，一套不讓知識斷絕的傳承體系。”
林楓望向山下兵工廠的燈火，那裏剛剛埋葬了王鐵山，也剛剛起飛了“金眼一號”。他端起茶杯，以茶代酒：“三月爲期，我給清華一座能造精良量具的實驗室。”
上海
上海租界電報局內，報務員蘇宛之的指尖在電鍵上飛舞。她剛剛譯出加密電文：“颶風將至，雛鷹速歸。”這八個字讓她心跳漏了一拍——這是最高級別的預警代號。
她不動聲色地銷毀紙條，將微縮膠卷藏入胭脂盒的夾層。窗外，特高課的黑色轎車正在霞飛路上緩緩巡街，車輪碾過梧桐落葉的聲音如同喪鍾。
三天前，她的上線——那位總愛在西裝領口別一枚玉蘭花的書店老板，在外白渡橋邊被帶走後再無音訊。她對着小圓鏡描畫口紅，想起上線最後說的話：“我們這些人，要像王鐵山老師傅護住量具那樣，護住這條情報線。”
太行山
同一輪明月照耀着太行山。鷹首在指揮部裏借着煤油燈展開最新戰報，當他讀到林楓發明的“鐵蒺藜”在平型關成功阻滯日軍機械化車隊時，古銅色的臉上終於露出些許笑意。
他抬頭對滿屋參謀說：“咱們是不是該請林工設計些...能打在鬼子飛機上的鐵蒺藜？”
滿堂哄笑中，通信兵送來密電。鷹首看完後神色一肅，笑聲戛然而止：“文先生協調的第一批北平大學師生，已突破三道封鎖線，明天就到根據地。”
他走到洞外，望着連綿群山。這些衣衫襤褸卻目光如火的讀書人，與兵工廠裏那些滿手油污的工匠，正在用不同的方式支撐着這個民族的脊梁。
昆明，兵工廠
昆明兵工廠的深夜，林楓在機床轟鳴中繪制着“驚蟄-乙型”通用機槍的圖紙。文先生無聲出現，將一封信放在鋪滿計算公式的藍圖旁。
“梅校長從長沙來信。”文先生的聲音帶着罕見的溫度，“清華機械系全體師生籤署了志願書，願與你共赴國難。”
林楓看向窗外檢修坪，一架“金眼一號”正在月光下接受改裝，機翼上新增的聽音器如同敏銳的觸角。他想起蘇宛之通過秘密渠道送來的最後一封信，那娟秀字跡寫着：“待君鑄得青冥劍，斬落櫻花祭金陵。”
遠處山巒背後，雷聲隱隱。一場席卷全球的風暴正在積聚，而在這西南邊陲，一群不肯屈服的人們，正用技術與血肉之軀，爲這個古老的文明爭取一線生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