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蹲這兒幹嘛呢?”
明月高懸,小鎮廣場上,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榆樹在地上投下大片陰影,籠罩着樹底下抱膝蹲坐的小小一團。
賀霖帶着狐朋狗友喝完酒打廣場路過的時候,不經意一瞥就看見了這一團黑影。
他下意識停下腳步,仔細一打量。
嘿,活人。
身邊跟着的三個混子見自家老大停下腳步,跟着看過去,就看見黑黢黢的一坨屈膝在樹根底下,愣愣瞧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是個小姑娘。
三人喝了點酒,瞧着這夜色,也不知道哪生出來的好心,左推右搡,把個倒黴鬼推出來了。
劉宏兵硬着頭皮往前走了幾步,忐忐忑忑,又怕嚇着那黢黑一團,抓耳撓腮才問出了開頭那句。
他們這幫子人名聲不好,天天混在一起,遠近聞名的欺男霸女,惹是生非,平時看着就不是會‘爛好心’的主,特別是他們老大,都到了能止小兒夜啼的地步,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竅,大發善心想做做好事,問出這話渾身就像有螞蟻在爬一樣。
遠遠看着劉宏兵那瓜慫樣,賀霖垂眸吸了一口煙,眯了眯眼。
他身邊站着兩個看大馬戲的,一個陳向陽,吊兒郎當,一個鄭建華,好整以暇。
三人站在月光裏,渾身帶着酒氣,都朝着樹底下打量,想看好戲,看看劉宏兵這傻粗會不會把樹跟底下的小姑娘嚇哭。
劉宏兵撓了撓頭,見那一團沒反應,又期期艾艾的‘喂’了一聲。
“咋不說話,蹲這兒幹啥呢不回家?”
四周靜謐,好一晌那團黑影才似反應過來,將腦袋從懷裏抬起來。
一張白淨的小臉,一雙秋水般的眸。
明亮的眸中霧蒙蒙一片,雙頰還黏了幾縷淚溼了烏發,抬頭看見眼前的人時,還一副呆愣的表情,顯然還在魂遊天外。
劉宏兵一怔,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一抹紅就竄上了耳後根。
他吞了吞口水,“你……你一個小姑娘大半夜縮這裏幹啥呢,咋不回家?”
宋姣姣眨巴了一下眼睛,才發現原來面前這人,是在跟自己說話。
樹影婆娑,月光的清輝從縫隙間打落,幾塊光斑落在眼前人的臉上,但眼裏模糊的霧氣卻讓她看不真切對方的長相。
強壓下心尖的酸澀,又努力瞪了瞪眼。
宋姣姣才認出眼前這人是誰。
還看見了不遠處站在月光下的三個人。
她抿了抿唇,似覺得被人撞見偷偷在這兒抹眼淚有些丟臉,她飛快看了一眼劉宏兵,又氣鼓鼓的瞪了不遠處的三人一眼。
然後偏過頭去,直接埋進了懷裏,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
這些人,她都認識。
或者說,這鎮上就沒有不認識的,對他們幾人的名字,也是如雷貫耳。
若換作平時,遇見他們,她肯定垂着腦袋繞八百裏道走,跑的比兔子它爹還快,哪兒敢有膽子對對方‘視而不見’?
但今天她心情不好,天王老子她也不想管了。
空氣靜了一瞬。
見對方不想搭理自己,難得想幹好事,打算催人回家,注意安全的劉宏兵徹底尬了一瞬。
他下意識的看了看不遠處看猴戲的三人。
陳向陽嘲笑道,“喲,你瞅瞅你,這還沒幹啥呢,就他媽把人小姑娘嚇哭了。”
鄭建華忍俊不禁,“你他娘還愣着幹啥?還想給人妹妹擦眼淚呢?”
劉宏兵剛被小姑娘甩臉子都沒什麼,這會兒被兩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打趣,臉蹭一下紅成了猴屁股。
賀霖聽着幾人的笑鬧,抬手掐滅了手裏的煙,抬步往前走,“走吧,一會兒真給人嚇着了。”
“霖哥,真不管了?這大半夜的……”
劉宏兵見三人要走,也顧不上眼前的人了,趕忙追了上去,還有些不放心的追問。
陳向陽回頭睨了他一眼,“你認識她?”
劉宏兵搖了搖頭。
鄭建華笑道:“不認識你還這麼積極?不知道的還以爲你親妹妹呢。”
劉宏兵摸了摸腦袋,“我就是覺得大半夜小姑娘一個人在街上不太安全……”
“去去去,滾一邊兒去,你對自己認知不清楚嗎?咱哥四個全他娘是混子,你過去人家才覺得不安全。”陳向陽看他那副呆頭鵝的樣子,沒忍住罵出聲來。
兩人左一句右一句,差點沒把劉宏兵說的抬不起頭。
月光將四人的身影拉的很長。
街上的鋪子都閉了店門,四周空寂寂的,只有一陣陣的涼風吹拂而來,讓人毛孔舒張。
半晌,笑鬧夠了,陳向陽才笑嘻嘻道,“你擔心個啥,那姑娘我認識,銅鑼巷老宋家的大閨女,她家離廣場那兒就他娘幾步路,還能讓狼叼了?”
“宋守業家?”
這句是賀霖問的。
陳向陽愣了一下,沒想到這話題自己老大會感興趣,忙不迭湊了上去,“是啊,賀哥,你聽說過?”
賀霖皺了皺眉,這個宋守業他確實聽說過,還是前兩天他去隔壁鎮上替人收貨的時候才聽說過的。
當時采山的幾個獵戶拿宋守業打趣,說他家裏有個如花似玉的漂亮閨女,最近正張羅着十裏八村相看呢,說彩禮最少要三轉一響的其中一樣,還要額外添二百塊錢。
一群糙老爺們說話沒輕沒重,賀霖見怪不怪,也沒放在心上。
他能記住,還是因爲那些人話裏話外都說小姑娘生得好,又說宋守業賣閨女,他才有些印象。
想到剛剛遠遠看過的那張臉,他挑了挑眉,難怪宋守業那狗東西賣閨女敢開天價。
陳向陽‘嘖’了一聲,顯然也是聽說過宋守業賣女兒的事。
“他娘的真敢提,彩禮二百就算了,真當他閨女是天仙下凡,還得湊一件硬貨,也不怕貪這麼多撐死。”
“你也聽說了?”鄭建華搖了搖頭,“咱們鎮十裏八鄉,能拿的出這麼多家底娶媳婦兒的可不多見,看宋守業那狗德性,說不定四五十的光棍都願意賣。”
這年頭,城裏工人一個月工資才三四十塊呢,三轉一響準備一件,還要二百塊的彩禮,娶個媳婦花五六百,關鍵是票從哪兒弄?
講究的人家結婚還要辦酒,來來去去都是錢。
宋守業真他媽的是想錢想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