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南城的天空像是被特意擦拭過一樣,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蔚藍。
市委大院裏的每一片樹葉都被照得油綠發亮,邊緣泛着金色的光。
紅旗在微風中輕輕擺動,顯得格外莊重。
午飯後,辦公樓前面的停車場處。
白雪拿着手機到處瞄了一下,確認四下無人才把響了無數遍的手機接起。
本來不想接的,架不住對方狗皮膏藥一般粘着她。
已經拉黑好幾個陌生號碼了,對方還是陰魂不散,不停地換着號碼打進來。
這已經是第九個陌生來電了。
掰着腳趾頭想,她都知道是誰打過來的。
綠色接聽鍵按下,聽筒裏立馬傳來林昭愧疚的聲音。
林昭:“白雪,你終於肯接我的電話了。”
白雪:“林科長,找我有事兒?”語氣很不耐煩,帶着公事公辦的態度,仿佛聽筒對面不是和她一起相戀五年的男友。
林昭:“白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不要跟我分手,我真的只愛你一個。”
男人隔着聽筒已經在那邊開始痛哭涕流。
白雪:“林科長,別再做讓我瞧不起你的事兒。堂堂七尺男兒,有些事情,做了也就做了,敢做不敢當,算什麼男人?”
林昭:“白雪,你聽我說,事情真不是你想得那樣,我的確是被逼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背叛你。這麼多年,我的心裏只有你一個。”
男人還在低聲抽泣。
白雪:“被逼的,誰逼你的?男歡女愛這種事,你若不願意,有人會扶着你兄/弟自己進去。事情已經發生,就不要再狡辯了,以後不準再騷擾我。否則,你的科長位置能不能繼續坐穩還是個未知數。”
果然還是威脅比較有用。
最後一句話說完,對方灰溜溜的掛了電話。
白雪揉揉眉心,太陽穴有些疼。
五年的感情,豈是說斷就斷?
故意把話說的這麼難聽,無非就是不想給自己留後路。
快刀斬亂麻,幹脆利落。
早知道這招有用,她第一句話就該直接威脅,跟他這種人渣廢什麼話呢,真是浪費口舌。
和林昭在一起五年,她才去北城學習了半年,他就耐不住寂寞出軌了。
這種人渣,不分手還留着過年?
拿起手機,轉身走回市委辦公大樓。
直到年輕女孩的身影徹底消失後,黑色轎車裏的男人才緩緩下車。
周硯京午飯後突感胃部不適,下午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得趕緊吃點藥。
想起胃藥還在車上,本來打算讓張遠下來替他拿,手機拿起才想起張遠被他臨時派去市政府取資料了。
結果一不小心就聽到了小姑娘的分手電話。
小姑娘看着年紀不大,牙尖嘴利,居然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硬是把他一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聽得臉都紅了。
周硯京取完胃藥打算下車,奈何小姑娘接電話時身體後傾靠着他的車門。
爲了避免尷尬,他只好耐着性子坐在車裏等她離開。
車窗有兩指寬沒關上,兩人的通話內容一字不差盡數落入他耳。
周硯京抖了抖身上的白襯衫,拿起藥盒朝市委大樓走去。
下午兩點,南城市委一號會議室,整整齊齊坐了十幾號人。
室內靜得能聽到空調的送風聲。
白雪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陣仗,整個南城市的領導班子今天幾乎全都露面了。
這恐怕是她來南城市委大院近兩年來最露臉的一次。
不過比起自己家裏的那位,這些市委的領導班子成員還不足以讓她感到畏懼。
南城市委書記趙明遠的聲音穩重有度,威嚴激昂:“今天,我們在這裏通過了一項重要的人事任命。周硯京同志,出任市委政法委書記。這項任命,不是一次普通的幹部調整。它是對一段驚心動魄歷史的總結,更是對南城未來的一份鄭重程諾。”
……
低頭坐在會議室角落專用記錄桌上的白雪,聽到“周硯京”這個名字時,才謹慎地抬起頭朝前方偷偷瞄了一眼。
男人約莫三十五左右,身着挺括的白襯衫,衣擺妥帖收進西褲,連褶皺都藏着章法,腕骨利落——那是久歷一線、領治一方養出的筋骨,藏着不動聲色的力量。
他坐姿筆挺如鬆,眼角的細紋非但不顯老態,反倒像水墨畫裏的飛白,襯得那雙眼睛愈發深晦,那點晦意不是渾濁,是歷經權衡、藏盡思慮的沉澱。
他目光算不上溫和,更像浸在清潭裏的玉,沉凝中帶着不易察覺的銳度,有上位者的從容,和洞悉一切的了然。
這是白雪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聞中的周副市長,似乎比她想象中還要更年輕一些。
畢竟在整個會議室,人均四十加的南城市委領導班子裏,三十多歲的他的確有點鶴立雞群的感覺。
恰逢周副市長被調來的這半年,她被派去北城幹部中心進行集中學習。
與其說是去學習,更準確地說,是家裏那位故意安排的。
半年前,她吵着鬧着要跟林昭結婚。
家裏那位答應,只要他們分開半年感情依舊不變,就同意她的結婚要求。
誰知,她半年後學習回來,竟將他和別的女人堵在了床上。
真是諷刺!
上位者看人的眼光,永遠都這麼毒辣。
林昭,沒有禁得起她家裏那位的考驗。
早就聽聞新來的周副市長有多厲害,憑借其超凡的政法智慧和對現代金融犯罪的深刻洞察,精準地撕開了犯罪分子的僞裝,爲南城打贏了三個月前那場金融保衛戰,挽回了不可估量的損失!
半年前,周硯京剛到南城赴任,分管政法口的副市長。
他這次調來南城做副市長,是平調實降。
北城司法局局長的位置,分量極重——身爲整個漢川省核心城市的司法行政負責人,既要統管市屬龐大司法資源,又因樞紐地位在全省司法聯動、跨域協調中居核心,是晉升正廳的黃金跳板,而南城這三線城市的副市長,看似平級調動,卻離權力核心遠了,手裏的權職也窄了。
說白了,他是被繼父周聿良當作墊腳石,踢到了權力邊緣。
周聿良晉升漢川省副省長的關鍵風口,省會發生了一起惡性事件,他以省會司法局局長之名,用“監管銜接存在漏洞”的檢討攬下大半責任,換來了黨內警告和南城副市長的調令。
明眼人都懂,這是用他自己的前途給繼父鋪路。
周聿良絲毫沒有猶豫,默認了這個繼子站出來替他頂罪。
黨內警告處分下來那天,周聿良甚至沒露面,只讓秘書給他傳了句“顧全大局”。
在繼父眼裏,他從來不是兒子,只是枚用得順手的棋子。
需要時推出去擋槍,沒用時,丟在南城這角落,也無妨。
棋盤再偏,落子總有回響。
縱是困於一隅,他也能有踏平的路。
不曾想,周硯京來到南城僅僅半年,就用一場金融保衛戰證明了自己。
一般這種黨政機關幹部任命類會議是輪不到她這種小透明參加的。
只因負責會議統籌和記錄的市委辦綜合科馮科長的父親昨天下午突然去世,他昨晚連夜就趕回老家奔喪去了。
李副科長(文稿方向)還在休產假。
她是市委辦綜合科的文稿科員,又是馮長手下最得力的幹將。
經過上面領導層層審批,就由她暫代馮科長完成此次會議記錄。
被提名的周硯京起身移步到發言席,向趙明遠及全場常委欠身致意:“趙書記,各位同志,首先,衷心感謝組織的信任,感謝省委和市委的決定。剛才趙書記提到的幾項工作,都是在市委的堅強領導和各位同仁的鼎力支持下,由相關部門的同志們共同完成的。我個人只是履行了分內職責。”
……
“我將把今天作爲一個新的起點,恪盡職守,廉潔奉公,努力爲南城的發展營造安全、穩定、公正的法治環境。”
會議室響起掌聲。
白雪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也隨即停下。
會議結束後,各位大領導們邊收拾筆記本,邊對着周硯京表示祝賀。
白雪等一衆領導們都離開會議室,才將會議紀要裏趙書記講話的核心要點和周硯京的任職表態逐一補全,連標點符號都核對了三遍。
離開會議室,趙明遠對着身旁的周硯京和靠攏過來的市長宋國華、紀委書記陳琦說:“晚上我讓食堂簡單準備了幾個菜,就我們班子裏幾個人,一起吃個便飯。”
他語氣隨意,如同家常。
宋國華笑着接話:“正好,還有些經濟工作想和周書記碰碰頭。”
陳琦也點頭:“政法和紀檢的協作機制也需要細化。”
當天,周硯京馬不停蹄,與副市長崗位的接任者完成工作交接,坐鎮市公安局聽取政法系統工作匯報,確保交接期間大局平穩。
直至黃昏,他才在秘書張遠的提醒下前往食堂。
當晚六點半,市委小食堂預留的包間內,食堂經理親自在一旁照應。
氣氛比會議室輕鬆,但話題仍圍繞着城市治理。
這場飯局,看似家常,實則是新權力核心的第一次默契碰撞。
每一句話都意有所指,每一個表態都關乎南城市的未來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