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公府邸,北苑。
桃紅綠柳,繁花似錦,廊檐下的丫鬟與小廝並作一排垂頭默然。
正廳內,老夫人端坐上方,面容肅然,手腕纏着佛珠,身上常年縈繞着檀香的氣息。
她望着下方跪着一排的丫鬟,震怒道:“是誰?昨夜膽敢爬床,今早還讓廚房的人端去避子湯!”
老夫人一發話,底下的丫鬟們個個瑟瑟發抖,爭先恐後地搖頭。
寧綺從抄手遊廊來到正屋,手裏是楠木托盤,放着白瓷綠蓮茶盞。
老夫人斜瞥她一眼,“來的可真是時候,寧丫頭,這幾個丫鬟可都是交給你管,誰知道裏面出現一個爬床的,你說此事要如何解決。”
她的話不緊不慢,犀利的眼睛如同能洞悉人心,審視地望着寧綺。
寧綺低着頭,自知老夫人喜怒無常,下跪高舉托盤,說道:“此事怪奴婢管教無方,害有心人鑽了空子,無臉以對老夫人的器重,懇求老夫人責罰於奴婢,令其銘記於心!”
老夫人聞言,臉上的慍怒稍稍平復不少,卻又轉眼對身邊伺候的嬤嬤道:“下令罰寧丫頭這個月的月錢減半,還有今夜讓寧丫頭去當差,莫要給有心人鑽空子。”
聽到月錢減半,寧綺下跪磕頭道謝,可是在聽到後半段,神色微微有了少許波動,卻因爲垂首,不易被人發覺。
老夫人責罰寧綺後,眼神凌厲地望着跪在地面的一衆丫鬟。
“即日起,這些丫鬟全送到安康院,再各自打上三十大板!”
此話一出,丫鬟們臉上的血色盡數褪去。安康院子裏住的可是晉王失寵,整日發瘋的張姨娘,倘若要是去了安康院伺候,怕是一輩子都不能出來伺候其他主子們。
她們皆都磕頭求饒,可換不來老夫人半點慈悲心。。
寧綺跪在地上,手腳冰冷,知曉此時此刻,不能求情,亦不能抬頭,耳邊卻始終環繞丫鬟們被拖走時的尖叫與恐懼聲。
“寧丫頭,你跟在我身邊有一年多了。”
老夫人話鋒一轉,眼神瞟了跪在地上的她。
那道視線如同一道鋒芒,令寧綺不由繃緊神智。
“跟在老夫人身邊已有一年,奴婢每日都燒香拜佛,多謝老夫人的恩典!”
老夫人笑了一下,叫她站起身,不用拘謹。
寧綺知道不能將老夫人的話當真,站起身的時候,手裏的托盤差點沒握緊,茶水險些灑出來。
萬幸,一直伺候老夫人身邊的王嬤嬤出手接過茶盞,遞到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悠悠然地小呷一口茶,王嬤嬤接過,退至一旁。
寧綺自始至終都未抬頭。她知道老夫人還有話要說,便一直垂頭不語。
“我當初派你去世子院子中,莫要讓有心人打攪世子,現如今出了這檔羞於外人言的齷齪事,你可知道要怎麼辦?”
寧綺挺直脊背,低聲道:“奴婢會管束好丫鬟們,絕不讓任何人爬上世子的床。”
“還有呢?”老夫人緩緩地轉動手中的佛珠。
寧綺鎮定地說:“若是再發生此事,奴婢願墮入空門,年年誦經,爲老夫人求平安。”
老夫人聞言,露出和善的笑容:“你這丫頭,說話嘴甜,也不知道將來會許配給何等人家。”
寧綺心中一沉,不知道老夫人是故意試探一二,還是有意將她許配他人。
無論如何,寧綺都不願是兩者之中。
她自從穿越而來,陰差陽錯進了鎮國公府。鎮國公府家大業大,進出都需要軟轎子,更別提家仆都有幾千餘人。她進府邸的時候就當了三等丫鬟,後面經歷禍端,被調到老夫人身邊當貼身丫鬟。
也正是被調到老夫人身邊,方才知道鍾鼎世家的齷齪與殘忍。
她步步小心,深怕一不小心,折在後院無人收屍。
現下面對老夫人的再三試探,寧綺仰起頭,故意露出右邊的側臉疤痕。
疤痕約有一寸長,雖已無當年猙獰醜陋,可這印痕像是烙在她的姣好面上,終究褪不去。
“奴婢相貌醜陋,已無嫁人心思,還望老夫人能允許奴婢伺候你一輩子。”
老夫人瞥了一眼,想起這丫頭剛進府,因爲容貌姣好,引來他人爭奪,爲求自保毀了這張臉。
想來想去,到底是個忠貞的丫頭。
老夫人擺擺手:“你先下去,倘若再有此事發生,府裏也容不下你。”
寧綺對外宣稱孤兒,親人皆不在世,倘若真被趕出去府,一介女流又怎能在偌大的京城寄生。
更何況還是鎮國公府驅她離去。旁人瞧着鎮國公的名頭,定然對她百般欺辱。
寧綺知道老夫人是在警告她。
爲今之計,她不得不先暫時下跪,低頭磕頭:“多謝老夫人的寬宏大量。”
——
鎮國公府府邸廣闊,寧綺今日要在世子的府中當差。
她足足走了半小時才來到世子的清和
雲院子,樹影婆娑,斜斜的一縷黃昏,打在她身上薄薄的衣裳上,驅不走身上的涼意。
世子喜幽靜,院中的花草種類不下十幾種,奴仆們走路都輕手輕腳,生怕打攪世子。
寧綺徑直來到廊廡下,回想今日老夫人的問話,眉頭一直緊鎖,未曾察覺前方有人,直到耳邊傳來如戛玉敲冰的冷聲。
“嗯?”
她方才清醒過來。
鎮國公府內,除卻老夫人這位主子,還有此時在鎮守邊疆的鎮國公爺,還有幾名妾室以外,餘下便是三位公子,還有一位已嫁人的小姐和整日吃齋念佛的四小姐。
國公府的三位公子,性情皆不同。
其中爲首的宋倦言是嫡長子,才貌雙全,潔身自好,尚未訂婚事,是京城中千金小姐們心儀的郎君。
眼下宋倦言一身月牙長衫,腰間佩戴鑲嵌金玉的如意腰帶,面容清俊,眉眼卻生得深邃,似鷹隼銳利,卻又自帶世家子弟的清貴、冷傲。
“奴婢參見世子爺。”
寧綺施禮,鎮定自若地承受來自上方的審視。
可是餘光瞥見男人腳上鴉青緞綢銀靴上鑲嵌的綠翡翠眼。
他在一步步靠近。
寧綺知曉他的性格,喉嚨像是被無形的大手緊緊抓住,她的一雙冰冷的手,手心沁出汗珠。
想往後走,可她能走到哪裏去。
宋倦言可是國公府的世子,年紀輕輕,才高八鬥,前年高中狀元,被皇帝器重,眼下擔任大理寺少卿,未來錦繡前程,不可估量。
宋倦言掀起眼皮子,冷聲說:“還敢出現在跟前?”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令寧綺迅速地下跪。早已知道尊嚴無用的她,在國公府裏,習慣隨時隨地下跪求饒。
她道:“懇求世子爺饒奴婢一命。”
宋倦言不語,視線落在她雖服軟,可脊背挺直的一幕。
良久,他黑眸深邃,薄唇輕輕勾起一抹弧度,輕蔑、涼薄。
“昨夜,有人連半點服軟的話都不願意說,硬氣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