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物學角度來說,是的。
可很明顯,孩子們怕她。
她努力擠出一個自認爲很和藹可親的笑容,但臉部的肌肉僵硬得不聽使喚:“好……媽媽……馬上下去。”
她撐着站起來,腿還有點軟。
女孩見狀,像是受驚的小鹿,“嗖”一下躲到了哥哥身後,只露出半張小臉和一雙寫滿不安的大眼睛。
男孩立刻像個小騎士般挺直背脊,完全擋住了妹妹,仰起頭看着林晚,聲音平淡:“爸爸交代過,如果您不舒服,早飯可以讓人送上來。”
說完,不等林晚反應,他就拉住妹妹的手,轉身快步離開。
腳步聲噠噠噠地跑遠,跟逃跑似的。
林晚僵在原地,心裏五味雜陳。
她點開手機相冊,手指有些發抖。
最新一張照片是昨晚拍的。
鏡子裏,二十八歲的她眼眶泛紅,手裏舉着一杯紅酒,配文是:“這樣的子一秒也過不下去了,周揚,還是你懂我。”
往前翻,是她和一個男人的背影合照,在某個高檔西餐廳的露天座位,燈光曖昧。男人側臉溫文,時間顯示是一個月前。
再往前翻,她在遊樂場,對着鏡頭一臉明顯的不耐煩,背景遠處有兩個小小的身影正在玩滑梯,配文:“煩死了,周末也不能清淨。”
還有一張,是深夜對着空蕩蕩的雙人床拍攝,冰冷的絲綢床單上沒有一絲褶皺,配文:“凌晨兩點,陸珩,這個家對你來說到底算什麼?旅館嗎?”
林晚不敢再往下翻了,成年人的世界也太恐怖了吧。
她熄掉屏幕,把手機反扣在梳妝台上。
這不是她。
十八歲的林晚,驕傲、明媚,雖然有點小任性,但絕不會對家人露出那種怨毒的表情,更不會爲了一個野男人拋下自己的孩子。
可所有的證據:照片、文字、孩子恐懼的眼神、陸珩冰冷的語氣,都在殘酷地告訴她:這就是二十八歲的林晚,陸珩的妻子,兩個孩子的母親,一個作天作地、精神出軌、連親生骨肉都害怕的糟糕女人。
OMG!
她走到落地窗前,用力拉開窗簾。
陽光涌進來,有些刺眼。
花園裏,剛才那兩個孩子正跟着一位系着圍裙的阿姨往主宅走。
女孩仰着小臉在跟阿姨說什麼,阿姨笑着點頭。
男孩安靜地跟在旁邊,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頭,看向她所在的窗口。
目光相撞的瞬間,男孩迅速扭開頭,腳步明顯加快,幾乎是小跑着拉開了距離。
林晚轉過身,視線落在梳妝台角落。
那裏倒扣着一個相框。
她走過去,拿起來。
是她的高中畢業照。
十八歲的她站在第二排,穿着藍白校服,笑得沒心沒肺,露出一口小白牙。
但她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第一排正中央,穿着白襯衫的陸珩。
他清瘦,挺拔,在嘈雜的人群裏安靜地看向鏡頭,和周圍保持着無形的距離感。
照片背面,是她張揚又帶着點稚氣的筆跡:
「陸珩,我討厭你。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看到,我比你耀眼得多。」
林晚的手指撫過那些字跡。
這張照片和這句話,對她來說就像是昨天的事。
可現實是,十年過去了。
她沒能讓陸珩看到她有多耀眼,反而把自己活成了一個連孩子都畏懼、丈夫要離婚的笑話。
“這十年,我到底都了些什麼啊?”她煩躁地抓了抓自己那一頭陌生的長卷發,感覺快要瘋魔。
敲門聲適時響起,打斷了她心頭狂奔的。
“太太,陳醫生到了。先生吩咐,請您一定配合檢查。”
林晚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走到穿衣鏡前。
鏡子裏,那個穿着真絲睡裙、面容憔悴的陌生女人也在看着她。
行吧。
就算是開局,就算是噩夢成真,她也得先搞清楚狀況。
只是……
剛才那倆孩子,仔細想想,男孩那板着小臉、一本正經的模樣,簡直和陸珩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活脫脫一個迷你版冰山。
女孩怯生生偷看她的眼神,像受驚的小鹿,肉嘟嘟的小臉卻非常可愛。
“打住打住!”林晚用力甩甩頭,想把那點荒謬的念頭甩出去,“那是陸珩的孩子!我討厭陸珩!所以,我應該也討厭他的孩子才對!”
邏輯上好像沒錯。
可是……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這裏,曾經孕育過兩個小生命?
兩個會動、會哭、會笑、會叫她“媽媽”的小生命?
她才十八歲啊,連戀愛都沒正經談過,對“媽媽”這個詞的所有想象都來自電視劇和小說。
現在突然告訴她,她已經是兩個五歲孩子的媽了?
沖擊力簡直核彈級別!
門外再次傳來保姆吳媽小心翼翼的詢問聲:“太太?您準備好了嗎?”
林晚看着鏡中的自己,咬了咬牙。
“來了!”
聲音還有點飄,她還沒緩過勁來呢。
不管怎樣,她得先去看看。
看看那倆孩子,到底具體長什麼樣。
是不是,真的有那麼一點點,遺傳到了她的優質基因?
畢竟是她生的嘛!總不能全像陸珩那個討厭鬼吧!
……
很快,林晚下樓來到客廳。
醫生是個戴眼鏡的中年女人,姓陳,說話溫溫和和的。
檢查做了快一小時。
量血壓,測心率,問了一堆問題。
“陸太太,您說您記不清事了?”陳醫生放下聽診器,眼神溫和但帶着探究,“具體到什麼程度?”
林晚坐在沙發上,手心裏都是汗,心裏慌得一批。
“就……我昨天還在跟閨蜜商量畢業旅行要帶幾條裙子,”她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又懵又慌,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一覺醒來……就在這兒了。我以爲今天還是2015年6月,我高考剛結束……”
陳醫生筆尖在病歷本上頓了下。
“2015年?”她抬頭,推了推眼鏡,眼神變得有些復雜,“陸太太,現在是2025年。”
“我知道啊!”林晚急得抓了抓頭發,把那一頭精心打理的卷發抓得有點亂,“電子鍾、手機、甚至電視新聞都在告訴我今年是2025年!可我的記憶、我的感覺……全都停在了十年前!醫生,我是不是瘋了?還是我在做一個特別真實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