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醫生沉默了幾秒,在病歷上快速寫着什麼。
“您最近睡眠怎麼樣?還在服用之前的藥物嗎?”
“什麼藥物?”林晚一臉茫然,她是真不知道,“我身體挺好的啊,從小到大連感冒都很少。哦,對了,我小時候對青黴素過敏,這算嗎?”
陳醫生看了她一眼,從公文包裏抽出一份病歷復印件,輕輕推到她面前:“這是您近三年的就診記錄。輕度焦慮,中度抑鬱,伴有失眠和情緒失控。上周復診時,您說睡眠有改善,但……”
她頓了頓,斟酌着用詞,“情緒波動依然很大,容易陷入低落或易怒狀態。”
林晚接過那幾張輕飄飄的紙,卻覺得有千斤重。
患者:林晚
診斷:焦慮狀態、抑鬱發作
用藥:帕羅西汀片,每一次,每次一片;勞拉西泮片,必要時服用……
建議:定期心理諮詢,家庭支持非常重要……
每一條都指向一個她完全陌生,精神狀況堪憂的成年女人。
是她,二十八歲的她。
“我……”林晚喉嚨發緊,聲音有點抖,“我真的不記得了……這些藥,我聽都沒聽過。抑鬱症?我怎麼會得這種病?”
陳醫生又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目光在她慌亂的臉上停留。
最後她合上病歷本:“陸太太,我建議您盡快做一個全面的腦部CT和神經心理評估。記憶突然大面積缺失且時間點如此明確,可能是強烈的心理創傷導致的心因性失憶,也不能完全排除器質性病變的可能,需要進一步檢查才能確定。”
“做!現在就做!”林晚立刻點頭,像抓住救命稻草,“只要能搞清楚怎麼回事,做什麼檢查都行!”
她巴不得立刻有科學證據證明她沒說謊,她真的只是十八歲的林晚,莫名其妙被塞進了二十八歲的身體和人生裏。
陳醫生開了檢查單,仔細交代了注意事項和預約時間。
臨走前,她走到門口又停下,猶豫了一下,轉身輕聲道:“陸太太,您最近……和陸先生的關系,還好嗎?”
林晚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您覺得呢?”
陳醫生輕輕嘆了口氣,聲音壓低:“孩子還小,正是最需要安全感和父母關愛的時候。無論大人之間發生什麼,父母的狀態和關系,都會影響孩子一輩子。”
送走陳醫生,林晚攥着那幾張輕飄飄的檢查單,癱坐在客廳的真皮沙發上,腦子一片空白。
裝失憶,這大概是眼下她唯一能想到的,不那麼快被當成瘋子或騙子的招數了。
不然怎麼解釋?
難道要她拉着每個人說:“嘿,我其實是十八歲的林晚,昨晚剛夢見自己數學考了滿分,今天一睜眼就變成這樣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恐怕下一秒就會被送進精神病院。
這時,廚房方向傳來輕微的碗碟碰撞聲。
林晚深吸一口氣,拍拍臉讓自己清醒點,然後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餐廳裏,那倆孩子,哦,陸思衍和陸念晚,正並排坐在椅子上吃飯。
坐得那叫一個端正,背挺得筆直,小口小口咀嚼,幾乎沒什麼聲音。
阿姨站在旁邊,時不時遞張紙巾或添點粥。
小男孩是哥哥思衍吧?吃相簡直和陸珩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嚴肅、規矩,連勺子裏的粥都不會灑出一滴。
那小臉板着的樣子,活脫脫一個迷你冰山總裁。
小女孩念晚吃得慢一些,大眼睛時不時偷偷瞟一眼哥哥,又飛快地瞄一眼餐廳門口。
當看到林晚出現在那裏時,她明顯嚇了一跳,手裏的卡通小勺子“啪嗒”一聲掉在了餐盤裏。
“媽媽……”念晚的聲音細得像小貓叫,身體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
思衍立刻放下自己的勺子,小小的身體側過來,幾乎是本能地擋在了妹妹前面。
他抬起頭,那雙和陸珩極爲相似的黑眼睛直直看向林晚,裏面沒有孩童的天真,只有滿滿的防備。
林晚的心髒頓時一縮,有點酸,有點悶。
二十八歲的自己,你到底對孩子做了什麼?才能讓親生孩子看到你像看到怪獸一樣?
她努力調動臉上所有肌肉,擠出一個自認爲最最友好、最最無害的笑容。
天知道她現在多想照鏡子看看自己表情到底有多僵硬。
“Hi……”她揮了揮手,聲音放得又輕又柔,像怕驚擾到什麼小動物,“你們在吃什麼好吃的呀?”
兩個孩子都沒說話,只是看着她。
思衍的小手在桌下悄悄握住了妹妹的手。
阿姨見狀,趕緊笑着打圓場:“太太,今天做了蝦仁蒸蛋,青菜雞肉粥,都是按小少爺和小小姐口味做的,很清淡。”
“哦哦,挺好,挺好。”林晚點頭,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她這一步,卻像觸動了什麼開關。
思衍立刻握緊了妹妹的手,原本只是端正坐着的小身板瞬間繃緊了,像一只進入警戒狀態的小獸。
林晚腳步猛地刹住。
空氣安靜了兩秒。
“我就看看……不打擾你們吃飯。”她趕緊後退,一直退到餐廳門口,背靠着門框,表示自己毫無威脅,“你們吃,慢慢吃,多吃點才能長高高。”
念晚見她退遠了,緊繃的小肩膀這才放鬆了一點點。
她怯生生地重新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蒸蛋,小心翼翼地送進嘴裏。
吃完,嘴角沾了一點點蛋黃屑,她伸出的小舌頭,靈活地舔掉了。
林晚靠在門邊,看着這一幕,心裏那點酸澀莫名被一種更柔軟的情緒沖淡。
哇!小不點吃飯的樣子,好像小倉鼠哦。
有點可愛耶,忍不住想捏一下!
思衍見林晚真的只是站在門口,沒有進一步動作,戒備心也慢慢降了一檔。
他重新坐正,拿起勺子繼續吃飯,但每吃幾口,就會飛快地抬眼瞥一下門口的林晚,那眼神裏滿是警惕。
林晚就這麼靜靜地看着。
這兩個小不點,才五歲,是她生的。
她居然生出了兩個人唉!牛B,大大的牛B!
可她的意識裏,關於這一切的記憶是徹徹底底的零。
沒有孕吐的辛苦,沒有生產的疼痛,沒有第一次抱他們的感動,什麼都沒有。
只有此刻,看着這兩個縮小版的自己和陸珩,坐在這裏,小口小口吃着飯,用一種害怕又好奇的眼神偷偷看她。
一種極其微妙的情愫,猝不及防地漫過心口。
突然,手機在褲兜裏震動起來,把她從這種莫名的情緒裏拽了出來。
掏出來一看,是微信。
陸珩發的,就巴巴一句話:
「檢查結果發我」
連個標點符號都懶得打。
林晚盯着這行字,幾乎能腦補出陸珩那張沒什麼表情的冰山臉,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樣子。
哼!二十八歲的陸珩,還跟十八歲一樣,一樣的討人厭!
她撇撇嘴,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飛快:「醫生說要做進一步檢查,CT和神經心理評估,可能是心因性失憶,讓我等通知去預約。」
那邊幾乎是秒回:「知道了。」
然後,就沒下文了。
林晚瞪着手機屏幕,簡直不敢相信。
“知道了”?就這?老婆都生病失憶了,你就回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