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軒在晨光中醒來，身體雖然依舊虛弱，但那種撕心裂肺的劇痛和狂躁的餘燼已徹底平息。他試着運轉了一下內力，雖然滯澀，卻不再有失控的跡象。
林曉月準時前來診脈。她指尖微涼，搭在他的腕間，垂眸細察。
“王爺脈象雖仍紊亂，但那股躁動的異氣已平復大半。後續還需按時服藥，靜心調養，切忌動用內力，亦不可情緒過激。”她收回手，語氣專業而平靜，仿佛昨夜那個厲聲呵斥、冒險施針的人不是她。
宇文軒靠在床頭，目光落在她沉靜的側臉上。晨曦透過窗櫺，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影子。
“你似乎，對這等詭奇之毒，頗有見解。”他緩緩開口，聲音帶着久病的沙啞，卻不再冰冷。
林曉月收拾藥箱的動作幾不可察地一頓，隨即恢復自然：“久病成醫，看的雜書多了，總有些收獲。”依舊是那個萬金油似的借口，但這次，她補充了一句，“況且，醫毒本就同源，能害人，亦能救人，端看如何使用，由誰使用。”
這話，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也是在變相回應他之前的懷疑。
宇文軒眸色深了深，沒有繼續追問。他轉而道：“你需要什麼藥材，開個單子給影一。”
這是實質性的支持，也是更進一步的信任。
林曉月沒有客氣，提筆寫下一張清單，上面除了治療他“熾焰”所需的，還夾雜了幾樣她配制藥物所需的材料，並未多做解釋。
宇文軒掃了一眼，並未多問，只示意影一照辦。
王爺病重需靜養、王府事務暫由王妃協同柳側妃打理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王府激蕩起層層漣漪。
前來主院探視的人被影一冷着臉攔在門外，包括精心打扮、端着補湯的柳如煙。
“王爺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擾。”影一的聲音硬得像石頭。
柳如煙看着緊閉的殿門，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勉強維持着笑容：“既然如此，有勞影侍衛好生照顧王爺。”轉身離開時，那笑容瞬間化爲蝕骨的嫉恨。林曉月！那個賤人憑什麼！
下人們更是風聲鶴唳。王妃如今不僅得了王爺青眼，竟還開始接觸府務？看來這王府的天，是真的要變了。往對聽雪苑稍有怠慢的，無不提心吊膽。
林曉月對此心知肚明，但並不急於動作。她深知基未穩，貿然行動只會成爲衆矢之的。她按部就班地爲宇文軒治療，閒暇時便在聽雪苑的小藥房裏搗鼓她的那些瓶瓶罐罐，同時通過夏竹，悄然收集着府內的各種信息。
這，她正在核對一批新送來的藥材，夏竹急匆匆跑來，低聲道：“小姐，奴婢打聽到，柳側妃身邊的錢嬤嬤，前兩偷偷托人從府外買了不少朱砂和……一種叫做‘幻心草’的東西，神神秘秘的。”
朱砂？幻心草？林曉月眸光一凝。這兩樣東西，單獨看或許有用處，但若結合宇文軒昨夜所中之毒的某些特性……
一個模糊的猜測在她心中形成。
午後，宮裏聽聞宸王病重，派了太醫前來診視。
來的是太醫署一位姓沈的太醫，約莫四十歲年紀，面容清癯，眼神卻帶着幾分倨傲。他是柳側妃一脈的人，此次前來，名爲診病，實爲試探。
宇文軒依着林曉月的建議，並未讓沈太醫近身診脈，只隔着屏風說了幾句“勞煩陛下掛心”、“仍需靜養”的套話。
沈太醫碰了個軟釘子，心中不悅，目光便落在了隨侍在側的林曉月身上。
“這位便是王妃娘娘吧？”沈太醫捋着短須，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聽聞娘娘精通醫理，不知對王爺此番急症，有何高見？”
這話問得極不客氣，帶着明顯的質疑和挑釁。一個深閨婦人，也敢妄談醫術？
殿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曉月身上。
柳如煙站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戲的冷笑。
林曉月抬起眼，目光平靜無波，既無被冒犯的惱怒，也無怯懦不安。她聲音清晰，不卑不亢：
“沈太醫言重了，高見不敢當。王爺乃是舊疾引發氣血逆亂，兼之邪風入體，以致病情驟急。眼下已用銀針導引，湯藥安撫，需徐徐圖之，最忌猛藥攻伐，亦不宜過多驚擾。”
她避開了具體的毒理，只用最正統、最挑不出錯的中醫術語應對，滴水不漏。
沈太醫沒想到她應對得如此沉穩，一時語塞。他仔細打量了林曉月幾眼，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破綻，最終卻只看到一片令人捉摸不透的沉靜。
“王妃……見識不凡。”他勉強擠出一句話，訕訕地告退了。
柳如煙眼中的失望幾乎要溢出來。
衆人退去，寢殿內恢復安靜。
屏風後，宇文軒低沉的聲音傳來：“你倒是對答如流。”
林曉月繞過屏風，見他正看着自己，那雙深邃的墨眸裏，探究之意比以往更濃。
“妾身只是實話實說。”林曉月淡淡道。她不會主動暴露底牌，但必要的展示，能換取更多的生存空間。
“沈太醫是太醫署院判沈穆的侄子，亦是柳側妃的表親。”宇文軒看似隨意地提點了一句。
林曉月瞬間明了。難怪那般態度。這王府內外的關系，真是盤錯節。
“妾身明白了。”她應道。
宇文軒看着她波瀾不驚的臉，忽然覺得，有這麼一個聰明又沉得住氣的“夥伴”，似乎……也不錯。至少，比那些只會哭哭啼啼或是爭風吃醋的女人，有意思得多。
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她纖細的脖頸，那裏似乎沾了一點方才整理藥材時蹭上的細微粉末，在光下微微反光。
林曉月察覺到他的視線，下意識地抬手想去擦拭。
就在這時，影一匆匆入內，面色凝重，低聲稟報：“王爺，屬下在清查府內庫房舊物時，發現了一本……前朝宮廷流出的殘破醫典，其中一頁，繪制着一個圖騰，與您身上的……有七分相似。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注解，提及……前朝秘藥‘燼’。”
宇文軒的眸光驟然銳利如鷹隼！
林曉月擦拭脖頸的手也頓在了半空。
前朝？宮廷醫典？秘藥“燼”？
那個神秘圖騰的線索，竟然指向了前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