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軒是在一陣劇烈的頭痛中醒來的。
意識回籠的瞬間,他猛地睜開眼,身體本能地繃緊,警惕地掃視四周。熟悉的床幔,是他寢殿的內室。昨夜破碎而狂亂的記憶碎片涌入腦海——灼燒的劇痛、失控的暴怒、那雙清亮堅定、毫不退縮的眼睛……
他撐着手臂試圖坐起,卻一陣頭暈目眩,體內傳來前所未有的虛弱感。
“王爺現在最好別動。”
清冷的女聲從床邊傳來。宇文軒猛地轉頭,看到林曉月正坐在床邊的繡墩上,手裏端着一只白玉碗,碗裏是濃黑的藥汁。她臉色有些蒼白,眼下帶着淡淡的青黑,顯然一夜未眠,但眼神依舊清明沉靜。
“你……”他開口,聲音沙啞澀得厲害。
“王爺昨夜毒發,伴有異常狂躁,妾身已用銀針暫時穩住病情。”林曉月語氣平穩,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這是清餘毒、安神元的藥,趁熱喝了吧。”
她沒有問他感覺如何,也沒有居功自傲,只是陳述事實,履行她作爲“醫者”的職責。
宇文軒墨黑的眸子深深地看着她,昨夜那危急關頭,是她冒着生命危險制止了他,也是她那一聲厲喝,將他從瘋狂的邊緣拉了回來。復雜的情緒在他心底翻涌,最終化爲一片深沉的晦暗。
他沉默地接過藥碗,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她的,微涼。他沒有猶豫,仰頭將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
藥汁入腹,帶來一陣溫和的暖意,舒緩着灼痛的經脈和抽痛的額頭。
“昨夜,多謝。”他將空碗遞還,聲音依舊低沉,卻少了以往的冰冷刺骨。
林曉月微微一愣,似乎沒料到他會道謝。她接過碗,垂下眼睫:“分內之事。”
影一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室內,單膝跪地:“王爺,屬下已查過。您昨用過的茶具、熏香皆無問題。唯有……唯有傍晚時,柳側妃曾送來一碟新制的芙蓉糕,說是她親手所做,感念王爺平照拂。”
柳側妃!又是她!
宇文軒眸中瞬間掠過一抹意,房間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林曉月卻微微蹙眉,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王爺,那碟芙蓉糕,您可用完了?”
影一答道:“王爺只嚐了一塊,便放下了。”
“這就對了。”林曉月看向宇文軒,“若問題出在芙蓉糕上,以那能引動狂躁藥物的猛烈,王爺絕不會只嚐一塊便無事,直到深夜才突然發作。而且,那藥物氣息辛辣,與芙蓉糕的甜膩並不相容,極易被察覺。”
“你的意思是?”宇文軒目光銳利地看向她。
“下毒之人手段極爲高明且謹慎。”林曉月分析道,“他(她)可能並未將毒下在單一物品上。或許,芙蓉糕裏有一種成分,王爺您平用的熏香裏有另一種,又或者您觸碰了某樣特定物件……這幾樣東西分開無害,但同時在您體內作用,尤其是在您‘熾焰’毒發的脆弱時刻,便會引爆毒性。”
她頓了頓,繼續道:“而且,昨夜我在您衣襟上聞到的那絲辛辣氣息,與柳側妃常所用的一種名貴香料‘龍涎香’基底有些相似,但似乎……又摻雜了別的東西。”
這番抽絲剝繭的分析,讓宇文軒和影一的臉色都變得無比凝重。
如果真如她所說,那這下毒之人不僅心思歹毒,對藥理極爲精通,而且對王爺的常起居、甚至對柳側妃的動向都了如指掌!其隱藏之深,遠超想象。
寢殿內陷入一片沉寂。
宇文軒靠在床頭,閉目凝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錦被上的暗紋。他在權衡,在判斷。
良久,他睜開眼,目光如實質般落在林曉月身上:“依你之見,該如何?”
他沒有問“是誰”,而是問“如何”。這細微的差別,意味着他開始將她的意見納入決策範圍。
林曉月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敵暗我明,打草驚蛇絕非上策。對方此次未能得手,必定還會尋找機會。我們不如……將計就計。”
“說下去。”
“王爺可對外宣稱此次毒發異常凶險,身體受損,需要更深度的治療和靜養,暫時隔絕外界探視。一方面可以麻痹對方,另一方面,也爲我們爭取查找真凶的時間。”林曉月條理清晰地說道,“至於柳側妃那邊,暫時不必動她。或許,她也是被人利用的一環。留着她,才能引出她背後可能存在的黑手。”
宇文軒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贊賞。這個女人,不僅有超凡的醫術,更有不輸於男子的膽識和謀略。
“好。”他脆地應下,“此事,交由你與影一暗中查探。”
這是他將一部分權力和信任,正式交托到她手中的標志。
“妾身領命。”林曉月平靜應下,心中卻並無多少喜悅,只有沉甸甸的責任。卷入越深,風險越大。
影一也恭敬稱是,看向林曉月的目光中,多了幾分真正的敬重。
事情議定,林曉月起身告辭,她需要回去準備後續治療和調查事宜。
就在她走到殿門口時,宇文軒低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三後,宮中的賞菊宴,你隨柳側妃同去。”
林曉月腳步一頓,心頭微緊。該來的,終究要來。
“本王‘病體未愈’,不便出席。”宇文軒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王府的顏面,需你代爲維系。”
林曉月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出面,既符合他“重病靜養”的對外說辭,也是將她徹底推向前台。此次宮宴,是對她能力的終極考驗,也是她能否在京城貴族圈立足的關鍵一戰。
贏,則海闊天空;輸,則可能萬劫不復。
“妾身,定不負王爺所托。”她轉過身,屈膝行禮,聲音清晰而堅定。
陽光從窗櫺透入,勾勒出她纖細卻挺直的背影。
看着她離去,宇文軒對影一吩咐道:“加派人手,暗中護衛。宮宴之上,若有人對她不利……你知道該怎麼做。”
“屬下明白!”
影一領命而去。
宇文軒重新靠回床頭,指尖按着依舊隱隱作痛的太陽,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
賞菊宴……貴妃……柳如煙……還有那隱藏在更深處的下毒之人……
這盤棋,是越來越有趣了。而他這位看似柔弱、實則深藏不露的王妃,究竟能在這狂風暴雨中,走到哪一步呢?
他竟有些……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