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萌芽
我媽泣不成聲,幾乎說不出一句話。
“青山民政局......”
那不是她昨天看到的那場車禍嗎!
我媽死死抓住李阿姨的手機,整個人無力地要倒下。
那張藍底白字的《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像一把刀。
割開她的身體,直沖心髒,讓她窒息。
她跌跌撞撞地去認領我的屍體,嘴裏呢喃不清。
“怎麼會這樣呢?她肯定又在撒謊......”
“她只是又想我離婚......”
李阿姨擔憂地扶着她,也落下了淚。
“苗苗才18歲,才成年,還是A大的高才生。”
“她本來有更好的未來,就這麼沒了......”
她的話深深刻入媽媽的心肺,讓她止不住淚水。
終於見到我的屍體,媽媽腿軟,撲在我身上。
可我的心中,卻沒有一絲波動了。
她看到我的遺物。
那一對兒銀耳釘,和一捧染了血色的花。
她還記得,耳釘是她在夜市砍了半小時價買的,100塊,老板還送了一對塑料耳堵。
是她,親手把耳釘給女兒戴上。
也是她,一次次掛斷她死訊的通知電話。
她摩挲着變得烏黑的銀耳釘,沾着泥血,和淚水和在一起。
媽媽的耳膜卻像被灌了蠟,只聽得見心跳。
苗苗倒下的時候,看到喜悅的自己,得有多麼絕望。
她不敢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進門時,房子裏又全是酒氣。
酒味嗆得她咳嗽。
她突然想起女兒五歲那年,被丈夫一腳踹下沙發,後腦勺磕在茶幾角,血順着脖頸流進領口。
那晚她抱着女兒去醫院,心裏狂跳,發誓要保護好她。
可是現在,她食言了。
女兒已經死了。
“你不是不喝酒了嗎?”
看着又醉的像爛泥一樣的爸爸。
媽媽從前的憤怒和悲哀竟然不見了。
她的語氣詭異的平靜,如一潭死水。
我爸沒有回話,她接着道。
“苗苗出車禍了,走了。”
我爸立馬精神了,坐起來,期待道:
“賠了多少錢?”
我飄在旁邊,看到媽媽眼神幽暗,指甲陷進肉裏。
沒有得到回答。
我爸不滿地把今早爺爺給的二百塊錢甩給媽媽。
“去,再買幾瓶。”
“快去啊,你現在難過也來不及了,人都死透了。”
“還不如給天豪去去黴運,把賠了的錢留着給天豪!”
他又灌了幾口酒,叫嚷道:
“媽的!不就死一個賠錢貨,我還使喚不了你了!”
爸爸舉起手,我心裏一慌,本能地想擋在媽媽身前。
可那手還是穿過了我,重重地落在媽媽的臉上!
“啪!”
可是這次,媽媽卻沒有落淚。
只是垂下眼,掩去神情。
她拿了錢出去,找到扔我東西的垃圾桶,不知翻找着什麼。
“苗苗,媽媽錯了。”
她翻找出來那個被遺棄的小熊,抱在懷裏,就像抱幼時的我那樣。
媽媽說,她一直期待生一個男孩。
因爲她以爲有了男孩,就不會被爸爸打,不會被爺爺罵。
因爲外婆就是因爲生不出男孩被拋棄的。
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厭惡肚子裏的天豪。
“天豪拿了苗苗的命。”
我爸一家拿了媽媽的命。
我飄在她眼前,終究還是心軟了,想像從前那般依偎在她懷裏。
告訴她她還有我。
可是現在,我只能看着她眼中浸滿了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