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窗戶上，像催命的鼓點。
出租屋的門板在劇烈震動，砰砰的響聲蓋過了雨聲。
“樊勝美！給老子開門！知道你躲在裏面！”
男人的粗嗓門透過薄薄的門板刺進來。
樊勝美背抵着冰冷的牆壁，手指死死摳進掌心。
呼吸急促得口發疼。
又是一腳猛踹，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再不開門，老子把你這破窩拆了！”
她吸了口氣，手指顫抖着摸向門鎖。
剛擰開一條縫，一股蠻力就撞了進來。
三個男人涌進仄的屋子，帶進溼冷的雨氣和煙臭味。
爲首的王哥咧嘴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
“喲，躲着呢？”
他一把揪住樊勝美的衣領，把她拽到屋子中央。
破舊的拖鞋掉了一只。
“錢呢？”王哥唾沫星子噴到她臉上，“你弟借的那八十萬，連本帶利一百二十萬，今天到期了。”
樊勝美喉嚨發。
“王哥……再寬限幾天，我……”
耳光甩在她臉上，辣地疼。
耳朵嗡嗡作響。
“寬限？”王哥冷笑，“老子寬限你三次了！你他媽當我是做慈善的？”
旁邊的小弟一腳踹翻了塑料凳子。
劣質塑料碎裂的聲音刺耳。
“哥，跟她廢什麼話。”另一個瘦子開始翻箱倒櫃，“看看有什麼值錢的！”
抽屜被粗暴地拉開，東西譁啦啦灑了一地。
幾件廉價的衣服，過期的化妝品，一本泛黃的相冊。
瘦子啐了一口。
“窮鬼。”
樊勝美看着相冊被踩了一腳，封面上全家福的笑容沾了污漬。
那是她大學畢業時拍的。
照片裏的她穿着租來的學士服，笑得很用力。
母親摟着弟弟站在中間，她站在最邊上。
“我真沒錢了……”她聲音發顫，“我工資都打回家了，我弟他……”
“你弟跑沒影了！”王哥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父債子償，姐債妹還，天經地義。今天拿不出錢，我就把你賣到南邊的場子裏去。”
他的手指粗糙，指甲縫裏黑乎乎的。
樊勝美聞到濃重的煙味和汗臭。
胃裏一陣翻攪。
手機在褲兜裏震動。
王哥瞥了一眼，鬆手，示意她接。
“開免提。”
樊勝美麻木地掏出手機。
屏幕亮着，是母親發來的短信。
密密麻麻的字跳進眼睛：
“勝美，媽實在活不下去了。你弟跑了，那些要債的天天堵門口潑油漆。媽剛才上了天台，風真大啊。你要是不想辦法弄到錢，媽就從這裏跳下去。反正你爸走得早，媽拉扯你們長大，現在也該下去陪他了。你看着辦吧。”
最後四個字，像四把刀。
她盯着屏幕，雨聲、男人的叫罵聲都模糊了。
眼前只剩下那行字。
天台。
跳下去。
“聽見沒？”王哥湊近，伸手拍她的臉，“你媽都要跳樓了，還不趕緊弄錢？”
他的笑聲刺耳。
“要不這樣，你現在跟我走，去陪幾個老板喝喝酒，一晚上也能掙個幾千。慢慢還嘛。”
瘦子在一旁怪笑。
樊勝美的手指攥緊了手機。
屏幕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視線開始模糊。
不是眼淚。
是某種更深的東西在往下沉。
就在這時——
手機又震了一下。
不是短信，是一封新郵件。
發件人顯示一串亂碼，主題只有一個字母:K。
她下意識點開。
王哥湊過來看：“誰啊？能借你錢？”
郵件內容很短，白底黑字：
“任務：讓孟宴臣在公開場合親口說出‘我愛你，樊勝美’。期限：三個月。傭金：5000萬人民幣。預付：無。失敗懲罰：未知。接受請回復‘同意’。拒絕或泄露，後果自負。”
孟宴臣。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進混沌的大腦。
國坤集團太子爺，財經雜志封面的常客。
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她只在新聞裏見過那張冷峻的臉。
五千……萬？
樊勝美呼吸一滯。
數字後面的零多到讓她眩暈。
“看什麼呢？”王哥不耐煩地搶過手機。
他眯眼看了幾秒，突然嗤笑出聲。
“孟宴臣？就你？哈哈哈哈——”
笑聲在狹小的屋子裏炸開。
瘦子也湊過來看，笑得直不起腰。
“這他媽是哪個傻發的詐騙郵件吧？還五千萬？讓你去勾引孟宴臣？做夢呢！”
王哥把手機丟回她懷裏，眼神變得玩味。
“不過……你要是真能攀上孟家，別說一百二十萬，一千兩百萬都不算事兒。”
他俯身，壓低聲音：
“這樣，我再給你三天。三天後，要麼見到錢，要麼……”
手指劃過她的臉頰。
“你就得聽我的安排了。”
說完，他直起身，沖小弟們擺擺手。
“走，讓她好好‘想想辦法’。”
門被甩上。
震落牆皮。
屋子裏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雨聲，和她劇烈的心跳。
她慢慢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
掌心被手機硌出深深的印子。
屏幕還亮着。
郵件在上，母親的短信在下。
一邊是深淵。
另一邊……是更深的深淵嗎？
讓孟宴臣愛上她？
公開說愛？
這任務荒唐得像一個惡意的玩笑。
可那串數字——
50000000。
每一個零都在灼燒她的視網膜。
母親的短信又跳了出來，最新一條：
“媽已經在天台邊上了。勝美，媽等你回話。”
後面附了一張照片。
昏暗的光線，生鏽的欄杆，樓下模糊的街道。
高度讓人腿軟。
樊勝美閉上眼睛。
雨聲灌滿耳朵。
再睜開時，她盯着郵件最下方那兩個選項。
接受。
拒絕。
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顫抖得厲害。
窗外的雨更大了。
她想起了很多事。
父親喝醉後的拳頭。
母親數錢時咧開的笑容。
弟弟伸手要錢時理所當然的表情。
還有自己銀行賬戶裏永遠不超過四位數的餘額。
以及剛才王哥手指劃過臉頰時，那股令人作嘔的觸感。
呼吸變得急促。
她猛地咬住下唇。
鐵鏽味在口腔裏蔓延。
然後——
指尖落下。
點擊。
“同意。”
郵件瞬間消失。
屏幕黑了一秒，重新亮起時，收件箱空空如也。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只有一條新的短信彈出來，來自未知號碼：
“任務開始。第一條指令：三天內，進入孟宴臣會出現的場合。細節稍後發送。”
雨還在下。
樊勝美靠在牆上，慢慢抱緊膝蓋。
身體冷得發抖。
可眼睛裏，有什麼東西燒起來了。
絕望的，瘋狂的，孤注一擲的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