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劇烈的咳嗽像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林硯猛地睜開眼,入目卻是一片昏黃。
土坯牆坑坑窪窪,糊着的麥秸早已發黑,屋頂漏下的月光在地上投出個不規則的圓,照亮了牆角堆着的半捆柴。身下是鋪着草的硬板床,扎得他皮膚生疼,身上蓋的“被子”更是破爛不堪,勉強能看出是件打了無數補丁的舊棉襖,裏子的棉絮板結得像塊石頭。
“水……水……”喉嚨得像要冒煙,林硯掙扎着想坐起來,卻發現渾身酸軟無力,稍一用力便頭暈眼花。
“硯哥兒醒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伴隨着拐杖點地的“篤篤”聲。
林硯轉頭望去,只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端着個豁口的粗瓷碗走進來,她穿着件灰撲撲的短褂,臉上刻滿了風霜,渾濁的眼睛裏此刻卻透着驚喜。
“……”這個稱呼脫口而出時,林硯自己都愣了一下。隨即,一股不屬於他的記憶如水般涌來——
這裏是大靖朝,青溪縣下屬的柳溪村。他現在的身份也叫林硯,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三天前,原主在山裏拾柴時淋了場大雨,回來就發起高燒,昏迷不醒。這窮得叮當響的家裏拿不出像樣的藥,只能請村裏的赤腳大夫來看了看,開了兩副最便宜的草藥,能不能挺過去全看天意。
而他,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歷史系大學生,不過是在圖書館熬夜查資料時睡着了,醒來就成了這異世的“林硯”。
“快,趁熱喝點米湯。”老婦人把碗遞到他嘴邊,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頭,“你這孩子,逞什麼強?知道家裏缺柴,也不能下雨天往山裏鑽啊。”
碗裏的米湯稀得能照見人影,幾粒米漂浮在水面上,卻散發着誘人的香氣。林硯餓了太久,顧不上多想,小口小口地喝着,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熨帖了渴的五髒六腑。
“,我爹呢?”他含糊地問,腦海裏關於“爹”的記憶很模糊——原主的爹林老實是個木訥的莊稼漢,半年前在地裏活時被倒下的大樹砸傷了腿,從此只能拄着拐杖走路,家裏的頂梁柱就這麼塌了。
老婦人的眼神暗了暗,嘆了口氣:“你爹去你大伯家了,想借點粗糧,家裏的米缸已經見底了。”
林硯的心沉了沉。記憶裏,這原主家是柳溪村有名的貧困戶。爺爺早逝,爹林老實娶了娘王氏,生下他和一個妹妹林丫。原本子雖不富裕,倒也能糊口,可自從爹摔傷後,家裏徹底沒了進項,娘王氏受不了這窮子,在一個夜裏跟着個走江湖的貨郎跑了,只留下他們父女三人。
如今家裏就靠陳氏縫補漿洗掙幾個銅板,爹勉強能做些輕活,妹妹才八歲,還在懵懂的年紀。
“,我沒事了,您別擔心。”林硯喝完最後一口米湯,感覺身上有了點力氣。他看着陳氏那雙布滿裂口和老繭的手,心裏五味雜陳——這是他在這個陌生世界唯一的親人了。
陳氏用粗糙的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驚喜道:“不燒了!真是祖宗!”她把碗放在床頭的矮凳上,又掖了掖林硯身上的破被,“你再歇着,我去看看你爹回來沒。”
老婦人佝僂着背出去了,屋子裏又恢復了寂靜。林硯望着屋頂的破洞,月光從那裏漏下來,像一道清冷的銀線。
穿越?還是穿到這麼個窮得家徒四壁的地方?
他苦笑一聲,前世的他雖然不算大富大貴,可也是衣食無憂,哪裏受過這種苦。可事已至此,抱怨也沒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怎麼活?
家裏沒有田地,爹腿腳不便,年紀大了,妹妹還小。靠什麼吃飯?
林硯閉上眼睛,仔細梳理着原主的記憶。這大靖朝崇尚文治,科舉取士是普通人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原主小時候跟着村裏的老秀才識過幾個字,心裏也揣着個讀書夢,可家裏的條件本不允許。
讀書?考秀才?當官?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野草般瘋長。
他是歷史系出身,雖然對大靖朝這個架空的朝代不了解,但古代科舉的路數他多少知道些。詩詞歌賦、經史子集,這些都是他的強項。如果能走科舉這條路,或許真的能改變這一家子的命運。
可……讀書需要錢啊。筆墨紙硯、束脩、趕考的盤纏……哪一樣不需要銀子?就憑現在家裏這光景,連明天的飯都成問題,談何讀書?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林老實拄着拐杖走進來,他身材高大,卻因爲腿傷顯得有些佝僂,臉上帶着疲憊和沮喪。
“爹。”林硯輕聲喊道。
林老實看到兒子醒了,臉上擠出點笑容,可那笑容比哭還難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爹沒本事,去你大伯家,他們說……說家裏也沒餘糧了。”
陳氏跟在後面進來,嘆了口氣:“算了,別說這些了,孩子剛醒,得養着。我明天去挖點野菜,再去河裏打點魚,總能有口吃的。”
林硯看着父母(在原主心裏和親無異)愁苦的臉,心裏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他咬了咬牙,開口道:“爹,,我想讀書。”
林老實和陳氏都愣住了,齊齊看向他。
“硯哥兒,你說啥胡話呢?”陳氏急了,“讀書那是富貴人家的事,咱們家……咱們家哪有那條件?”
林老實也皺起眉:“硯兒,爹知道你想讀書,可現實擺在這兒。你還是好好養身體,等好了,跟爹學做點活計,能糊口就行。”
“我不是說胡話。”林硯坐直了些,目光堅定,“我想考秀才。”
“考秀才?”林老實的聲音都變了調,“那得去縣裏的學堂,束脩一年就要二兩銀子,咱們家拿什麼給你湊?再說了,考秀才哪那麼容易?村裏的老秀才考了一輩子,不也還是個童生?”
“我不用去學堂。”林硯早有打算,“我記得村裏的王秀才家裏有不少書,我去跟他求求情,看看能不能借來看。我自己學,一樣能考。”
王秀才是柳溪村唯一的秀才,家裏有幾畝薄田,平裏在村裏教幾個孩子識字,賺點束脩度。原主小時候去蹭過幾節課,王秀才爲人還算和善。
陳氏還是不放心:“可筆墨紙硯呢?還有,你身子骨剛好,哪能費那神?”
“筆墨紙硯我有辦法。”林硯看向窗外,月光下,院子角落裏堆着些燒過的木炭,“我可以用木炭在地上寫,或者找些廢紙背面寫。至於身子,我會注意的。”
他語氣裏的堅定讓林老實和陳氏都愣住了。他們看着眼前的兒子,總覺得有哪裏不一樣了。以前的林硯雖然也懂事,卻帶着股少年人的怯懦,可現在,他的眼神裏有種他們從未見過的光芒。
“爹,,”林硯的聲音放軟了些,“我知道家裏難,可咱們不能一輩子都這樣。如果我能考上秀才,就能免了家裏的徭役,還能領點廩膳銀。要是能考上舉人,那咱們家就徹底翻身了。”
他知道這些話對於一輩子沒走出過村子的父母來說,有些遙遠,可他必須給他們一點希望,也給自己一點動力。
林老實沉默了許久,粗糙的手反復摩挲着拐杖的頂端,最後重重地嘆了口氣:“罷了,你想試試就試試吧。只是……別太苦了自己。”他這輩子沒什麼大本事,唯一的願望就是孩子們能過得好點。既然兒子有這個心,他就算砸鍋賣鐵,也得支持一把。
陳氏抹了抹眼角,轉身道:“我去把那點剩下的玉米面煮了,給你補補身子。讀書費腦子。”
看着兩位老人忙碌的背影,林硯的心裏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這條路注定布滿荊棘,貧窮、偏見、激烈的競爭……無數的困難在等着他。
但他握緊了拳頭,眼裏閃爍着光芒。
從泥腿子到朝堂臣,這條路或許很遠,但他會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走下去。
窗外的月光似乎明亮了些,照在地上的光斑像是鋪就的一條銀色小徑,通往遙遠的未來。破屋裏的殘燈搖曳,映着少年堅毅的臉龐,一個屬於林硯的故事,在這個貧窮的小山村,悄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