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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飄到醫院。
急診室很亮,很吵,媽媽癱坐在塑料椅裏,頭發散着,手一直在抖。
醫生出來了眉頭皺着:
“暴發性心肌炎,青少年中不算罕見,常因長期疲勞和壓力誘發。”
我飄在哥哥的病床上,看着他燒得通紅的臉。
我好像看見好多畫面。
看見深夜一兩點,我常常疼得睡不着,哥哥的睡眠很淺,聽到一點聲響,就立馬沖過來給我揉手揉腿。
他帶着睡意和沙啞的嗓音跟我講學校的趣事,他的聲音很輕,像催眠曲。
“等我們萏萏病好了,也能去上學了。”
他總要等我睡熟了,才悄悄的回房去。
那時候 ,天都快亮了。
而他再過一兩個鍾頭,就要起床背單詞。
看見他悄悄省下本就不多的零花錢,爲了在我生時給我買一個會發光的音樂盒。
看見他放學不回家,蹲在路燈下給同學講題,給同學寫作業,換回皺皺的幾塊錢,小心地收好。
同學問起,他只笑笑:
“給我妹買點好吃的。”
看見其他同學討論新球鞋、新遊戲、周末去哪玩的時候,他總是安靜地走開。
再看看媽媽,她哆嗦着,問醫生:
“那......那怎麼辦?”
“先住院,觀察。情況不穩定。”
媽媽拿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很久,才按下一個號碼:
“媽......"媽媽聲音帶着哭腔,“芃芃生病住院了,我走不開,求您去家裏照看一下萏萏,家裏有吃的給她熱熱就行......就一頓......”
電話那頭的聲音猛地拔高:
“當我是什麼?孝敬錢沒幾個,反倒使喚上了我!”
“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出身!你那短命爹媽死得早,沒人教的東西,攀上我兒子就算你祖墳冒青煙了!生個癱子還有臉使喚婆婆?”
“當年要不是你公公癱在床上,我能讓我兒子娶你這種沒娘家幫襯的?現在倒好,老的癱走了,小的也癱,一窩子討債鬼!”
媽媽握着手機,指節捏得發白。
我長到十歲,就咒罵了媽媽十年。
罵她克死爹娘,罵她“高攀”,罵她生下我這樣的‘怪胎異類’甚至把爺爺癱瘓去世的賬都算在她“命硬”頭上。
媽媽只是聽着,重復着:
“對不起,這一次,求您了......給您辛苦費。”
從來沒有給過我好臉色,她說我是災星,是來討債的。
我很好奇,如果她看見我死了,會有什麼表情。
我飄了回去。
隔了很久,才來。
鑰匙進鎖孔的聲音很重,帶着不耐煩。
她一進門就開始罵,罵媽媽,罵爸爸,罵我。
她進了廚房,把鍋碗瓢盆弄得叮當亂響,像在發泄。
過了一會兒,她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東西走出來,重重的往桌上一頓。
湯汁都濺了出來。
“吃飯了!癱子!”她朝着我的房門吼。
沒有聲音。
“耳朵也聾了?”她踢開我的房門,走到床邊,伸手用力推了一把床上的“我”。
“還睡?死了啊?討債鬼!”
我的身體隨着她的力道晃了晃就沒反應了。
盯着看了兩秒,嫌棄的拍了拍手,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