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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患有重度腦癱,十歲了還不會走路。
因爲我,爸爸去了最遠的工地,媽媽辭掉了穩定的工作。
而從我記事起就品學兼優的哥哥,卻活成了透明人。
媽媽看不見他第一名的獎狀,也從不去參加他的家長會。
就連學校讓她去分享育兒經驗,她也只是淡淡地說:
“下周一有專家會診,萏萏排了三年才等到。”
“那我呢?”哥哥的聲音突然啞了。
“我等你去給我開家長又等了幾年!”
我伸手想給哥哥擦淚,卻帶翻了輪椅。
玻璃杯在地上炸開,藥水漫過哥哥的獎狀。
媽媽看着滿地狼藉和我扭曲的四肢,突然崩潰。
“可是你看看萏萏這個樣子!”
“我能怎麼辦!”
我突然明白,原來家裏變成這樣,全都是我的錯。
趁他們收拾時,我偷偷拿走了我的藥瓶。
媽媽總說,這藥能讓我好受些,但多吃一片都會要命。
在天色,微亮前,我終於把那瓶藥全都吃完了。
爸爸可以回家了,媽媽也可以繼續上班。
而哥哥,也可以得到爸媽全部的愛了。
......
我感覺自己浮了起來,很輕。
往下看,我側躺在床上,臉朝着牆,像是睡着了。
天剛亮,媽媽已經起來了,在廚房弄出細碎的聲響。
她在小小的廚房轉來轉去,背影單薄。
我翻看過家裏的舊相冊,那是我出生前的時光。
照片上爸爸是本地工廠的優秀技術工,身材高大,笑容明亮;
媽媽是幼兒園老師,穿着漂亮的裙子,有一群孩子圍着她;
哥哥被媽媽打扮得像年畫娃娃,騎在爸爸的脖子上,手裏舉着彩色風車。
那時候的爸爸媽媽和哥哥臉上總能看到幸福的笑容。
後來,我來了。
我出生時窒息,確診重度腦癱。
家裏所有的錢開始流向醫院和康復中心。
爸爸工廠的效益不好,他咬牙跟着同鄉去了最遠的工地,因爲那邊工資高。
他一年回來一兩次,每次都更黑更瘦。
媽媽再沒穿過裙子,她把原本喜歡的工作辭了,頭發也剪成好打理的短發,爲了更方便隨時帶我去看病。
哥哥的風車早就不知去向。
他學會了安靜,學會了看人眼色,學會在媽媽爲我病痛哭泣時,默默地端上一杯水。
哥哥求媽媽開家長會的前一晚,我聽到媽媽在陽台給爸爸打電話:
“專家說.......希望很大。但前期費用要三十萬,還不算後面的藥和康復......"
我不知道三十萬是什麼概念,只聽見媽媽的聲音又輕又抖,還不停的抹淚。
其實“希望”來過很多次了。
每次來,我都要去很遠的地方,出門時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被無數的針扎,被擺弄,還要對媽媽笑,說“不疼”。
然後,“希望”就走了,留下更苦的藥,更沉默黑瘦的爸爸、更疲憊的媽媽,更安靜的哥哥。
再聽到“希望”二字的時候,我早就沒有期待了,也不想再陪家人一起演“樂觀”的戲了。
那個讓家人喘不過氣來的包袱一直是我。
離開是我唯一能做的,最正確的事。
我飄到了哥哥的房間。
他的書桌上,攤着昨天被藥水染髒的獎狀。
像以往這個時候哥哥早就起床晨讀了。
他閉着眼,額頭上全是汗,嘴裏胡亂說着什麼,湊近聽:
“別哭......藥......妹妹別怕......”
我想推醒他,手卻穿過了他的身體。
我想喊媽媽,可張開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我像一個沒用的旁觀者,死了和活着時一樣沒用。
“萏萏。”媽媽敲了我的門,“該起床了,吃了飯還得吃藥呢。”
我飄在門邊,看着那個一動不動的“我”。
沒有回應。
媽媽等了幾秒,嘆了口氣。
“昨晚又沒睡好嗎?那就再睡會兒。媽媽待會兒再來叫你。”
媽媽推開哥哥的門:
“芃芃?該起......”
媽媽也發現了哥哥的異常,她輕拍哥哥的臉,只聽見哥哥痛苦的呻吟着。
媽媽慌了,跑到我房間門口:
“萏萏,媽媽得馬上送哥哥去醫院!你好好在家待着,媽媽很快就回來!”
說完,媽媽用我的輪椅推着昏迷中的哥哥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