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份愛太過怯懦,無力對抗家族的安排、命運的撥弄。
“你且看着吧:你身邊的姊妹兄弟,將一個個墜入死亡的深淵。”
“秦鍾不久便會死;最疼你的大姐姐元春將被封爲賢德妃,可她很快也會死;迎春會死……她們都會死。
你就這樣靜靜看着她們相繼離去,安心享受所剩無幾的安穩子罷。”
“來不及了,真的快來不及了!”
說了許多話,易夢珏漸漸陷入昏迷。
這一次是昏迷,而非沉睡。
“等等,別睡!我求你救救他們。
哪怕要我化作灰、化作煙,我也願意。”
一團光亮靠近,易夢珏即將消散的靈魂如久旱逢甘霖,貪婪地汲取這天降的滋養。
他活過來了——像將死之人服下靈丹,頃刻間精氣神盡復,一掃先前的頹唐。
“求你救救他們……”
靈魂深處的呼喚漸弱,但易夢珏知道,這聲音已刻在心裏,再難抹去。
都說自己是個好人,從未行惡。
可這一次,易夢珏覺得自己並不磊落。
若在從前那個世界,這簡直是……
身體的控制權回來了。
易夢珏睜開眼,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忽然想起從前有一次,他去同學宿舍串門。
高道苟神秘兮兮地給他看了一段視頻——一段極其露骨的影像。
那視頻仿佛爲易夢珏打開了一扇門,讓他第一次對女孩產生好感,生出想要親近、甚至親吻的沖動。
而那個他想親吻的女孩,就是吳書香。
有那麼一陣子,易夢珏確實恍惚過。
後來,他在校門口看見一個開寶馬的年輕男人來接她,心才漸漸沉靜下來。
雖然知道那是吳書香的哥哥,但那輛閃亮的寶馬車,依然深深刺痛了易夢珏。
正恍惚間,一聲急響將他拉回現實,記起自己身在何處。
窗外傳來腳步聲,隱約聽見輕喚:
“智能兒,又跑哪兒去了?快給菩薩添香油!”
這是饅頭庵裏另一個小尼姑智善的聲音。
易夢珏下意識拍了拍身前的人。
“快走,有人來了!”
原本緊繃的秦鍾聽出是“寶玉”
的聲音,埋怨道:“這算什麼?”
易夢珏一時沒反應過來,只納悶道:“都要被人撞見了,還不快跑?難道等着被抓現行?”
話音未落,一個人影已迅速閃出廂房。
秦鍾見人已走,反倒拉住易夢珏:
“好兄弟,你千萬別嚷出去。
你要怎樣,我都依你。”
聽見這似曾相識的話,易夢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小時候讀《紅樓夢》,只懂字面意思。
長大後重讀,似乎能領會更深些。
那次看了高道苟手機裏的視頻,易夢珏又想到許多。
此刻,這個剛與人雲雨過的小相公,竟拉着自己的手貼過來,還說這樣的話,更讓他感到一陣惡寒。
對於《紅樓夢》中已知的情節,易夢珏自然了然於心。
即便是不甚清楚的部分,他也通過其他資料大致掌握了輪廓。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甚至與身邊可人的丫鬟再試雲雨——這些皆可成爲現實。
然而,面對眼前的秦鍾,易夢珏實在無福消受。
“連奔波,我也有些疲倦了。”
易夢珏起身離開,反倒讓秦鍾對“寶玉”
的反應感到些許詫異。
不過想來這幾人事繁雜,即便累不着寶玉,終究是迎來送往,感到乏倦也屬正常。
悄悄回到房中,直接躺到床上,易夢珏卻輾轉難眠。
這段時間,困擾他的靈魂終於得以解脫,身體有了,身份也有了——至少暫時不必擔心自己會在這異世灰飛煙滅。
可這裏終究是異世。
僅憑幾次短暫的清醒,他所了解到的只有一點:這裏很可能就是自己熟悉的《紅樓夢》中的世界。
但這個世界,又何嚐安穩?
若真是這個世界,自己也不過再享幾年清福罷了。
待到大禍臨頭,終究是樹倒猢猻散,食盡鳥投林,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淨。
頭上戴着金絲八寶攢珠髻,綰着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掛着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着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穿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縐裙。
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 ** ,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啓笑先聞。
想到書中這段描寫,再看向眼前之人,易夢珏發覺自己腦海中竟毫無關於此人的印象。
難道自己並未吞噬寶玉的記憶,或者說,本未曾獲得寶玉的記憶?
此念一生,易夢珏其實已知道答案。
情況恐怕正是如此。
就如眼前之人,他唯一的印象僅來自書中的文字。
此刻反倒覺得,那文字尚不足以完全刻畫王熙鳳的神韻。
或者說,王熙鳳臉上的神情,或許只可意會,難以言傳。
雖然來到此地已有些時,但易夢珏今卻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打量王熙鳳——這位在《紅樓夢》中舉足輕重的奇女子。
你可以說她心狠手辣、自私自利;也可以說她七竅玲瓏、精明能。
如今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竟能將榮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真可稱得上是脂粉堆裏的英雄。
“怎麼,莫非着涼了?”
見易夢珏一臉怔愣,王熙鳳哪會想到,眼前這“寶玉”
早已是徒具其形、失卻其神的假“寶玉”
。
“早前老祖宗和夫人已打發人來瞧過你了,囑咐說若無要事便寧可回去,千萬別在這兒累壞了身子。”
一旁的婆子和媳婦已侍立在側,準備服侍穿衣。
說話間,王熙鳳走上前來,從貼身衣袋裏取出一個紅布小包,小心展開,低頭湊近易夢珏身旁,親手將那通靈寶玉系回他身上。
感受着寶玉上殘留的體溫,易夢珏更意外嗅到一陣直透心底的濃香。
“好姐姐,就在這裏多住?”
這語氣易夢珏自是熟悉,但此時說出來,卻有些生澀別扭,全無往的自然。
系好寶玉的王熙鳳回過身,伸手在易夢珏額上、臉上輕撫了幾下。
察覺他並未發熱,這才稍稍放心。
“我的事都已了結。
你若要在這裏閒逛,少不得更添辛苦,明是一定要走的了。”
聽了這話,易夢珏輕輕拉住王熙鳳的衣袖:
“好姐姐,只再住一,明一定回去。”
事情既定,王熙鳳帶着一衆婆子媳婦離去,易夢珏也在丫鬟媳婦的服侍下穿好衣物、梳洗完畢。
看着頭上嵌寶紫金冠、二龍搶珠金抹額,頸間金螭瓔珞圈,以及那五色絲絛系着的美玉,易夢珏只覺渾身不自在。
倒是身上寬鬆的箭袖,質地柔軟,穿着頗爲舒適。
想來這是房裏小丫鬟一針一線親手縫制的衣裳。
若放在自己原先的時代,這純手工打造的衣物堪稱頂級限量版,舉世僅此一件。
若是將這身行頭拿去那個時代拍賣,定能拍出天價,說不定能一夜之間成爲億萬富翁。
在丫鬟媳婦的侍候下用過早飯後,易夢珏徹底閒了下來。
至於秦鍾是否繼續去尋智能兒,他已無心理會。
方才王熙鳳爲他系玉時,易夢珏才猛然想起——
在《紅樓夢》中,這通靈寶玉非同尋常,乃女媧補天所遺頑石,經鍛煉後靈性已通,可除邪祟、療冤疾、知禍福。
若傳說爲真,豈不說明這玉確有靈性?
難道世上真有?
易夢珏不禁自問。
隨即又搖了搖頭。
搖頭之後,卻再次遲疑起來。
雖說在自己原先那個崇尚科學的時代,神鬼仙怪之說缺乏實證,但易夢珏也曾聽聞,許多頂尖科學家最終竟轉向神學。
只因自然界中太多現象,以現有科學體系難以解釋。
更何況,那些穿越小說裏不常寫道嗎?
此類寶物往往需經認主。
認主之法繁多,最常見的一種,便是滴血。
只需將血滴於其上,便可與之結契。
然後,一位白須長者,或是一只通靈的黑貓,又或是一道神人的意念……
總之,無論是什麼?
只要自己開啓了這件寶物,往後便能心想事成?
無論是升級打怪、**竊玉,還是裝打臉,皆可無往不利。
心緒火熱的易夢珏搜遍了全身和廂房,卻未找到任何利器。
他只得走出房間,目光四下搜尋。
易夢珏自然是要找智能兒。
因爲只有找到她,才能悄悄要來針,獨自躲在房中慢慢試驗,而不驚動那些媳婦婆子。
“好能兒,我明回去便稟明父親,定會早來尋你!”
“昨正得趣時,誰知寶二叔來了,未能盡興。”
“如今衆人各有事忙,你就依了我吧!”
光天化之下,站在廂房外的易夢珏竟能聽見裏面寬衣解帶的窸窣聲與 ** 連連。
昨夜才上演了一出活**,今這一幕竟又在廂房中重演。
難道書中所謂“髒唐臭漢”
以及其中的種種描寫都是真的?這裏的人竟如此開放?
“鯨哥,鯨哥,你在哪兒?”
看見不遠處的智善和幾個婆子,易夢珏忍不住喚了幾聲。
廂房內的 ** 聲反而更加急促、壓抑了。
隨後,傳來了秦鍾的回應:
“寶二叔,我在這兒!”
易夢珏已離開廂房門口。
很快,房門打開,秦鍾探出頭左右張望,見無人便快步走出,跟上了易夢珏。
“好人兒,你這又是演的哪一出?”
面色微紅的少年身上還帶着一絲異樣的氣息。
易夢珏有些厭惡地退開幾步。
“鯨哥,你替我去找智能兒要繡花針來,我有用處。
切記不要告訴旁人。”
聽了這話,秦鍾鬆了口氣。
“好人兒,可別再這樣嚇我了!”
“我這就去幫你找來,你在房中等我片刻。”
眼看秦鍾要走,易夢珏忍不住提醒:
“鯨卿,你既然無法迎娶智能兒,這一走,又將如何安置她?倘若事情敗露,或智能兒珠胎暗結,你可想過她該如何自處?”
秦鍾聞言一愣,隨即無所謂地笑了笑:
“寶二叔,你且放心,後自有辦法。”
易夢珏不由訕笑。
後自有辦法?卻不知這“後”
能有何辦法。
若不出意外,春夏過後,到了秋冬,這離去之人的死期也不遠了。
“求求你,救救他們!”
“求求你,救救他們!”
靈魂深處,仿佛又響起一陣輕呼。
易夢珏怔住了。
原本只是想設法哄騙寶玉主動獻出靈魂,以保全自己的性命或魂魄。
可此刻這若有若無的呼喚讓他想起,自己似乎真的承諾過救人於水火。
但他答應過救秦鍾嗎?
思緒紛亂間,易夢珏回到廂房,呆呆坐下。
房中的幾個小丫鬟皆是王熙鳳的心腹,雖個個模樣俊俏,易夢珏卻無心欣賞,只獨坐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