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易夢珏便擠到王熙鳳身邊,雙手抓住她的肩膀輕輕搖晃。
“好姐姐,你就依我一回,趕緊打發人去幫我帶幾個來罷。”
對易夢珏這般舉動,王熙鳳似乎早已習慣,並未顯出生分。
倒是易夢珏自己,晃着晃着忽覺有些奇怪。
從前在學校時,自己雖因看了高道苟的視頻而暗戀吳書香,可那時連話都不敢同她說,哪像現在,身子竟不由自主便往王熙鳳身邊挨近。
難道這十九年的壓抑之下,竟藏了一顆輕浮的心?
易夢珏不曾想到:
賈寶玉的魂魄雖已散去,成了滋養他魂魄的養料,最終也未留下記憶,但這身軀仍是賈寶玉原來的身軀,身體的某些記憶猶在。
此時做出這些下意識的舉動,其實與易夢珏本身並無多大關系,或許只是他的魂魄與這身軀尚未完全融合罷了。
易夢珏不知此中緣由,一時也愣了愣。
好在疑惑只一閃而過。
“好了,我的小祖宗,別搖了。
再搖,身子骨都要給你搖散了。”
王熙鳳說着,掀開車窗邊的簾子,對外頭的小廝吩咐道:
“你去和淨虛說,讓她明兒個到府裏來做饅頭,就說是寶二爺想嚐。”
聽了這話,易夢珏當真怔住了。
以他後世所過的清苦子,實在難以想象這般富貴奢侈的生活究竟是何光景。
都說貧窮限制人的想象,看來果真如此。
易夢珏自然不是真饞饅頭。
之所以多問這些,不過是想印證一些事情罷了。
“求求你,救救他們……”
“求求你,救救他們……”
那來自靈魂深處的微弱呼喊,昨夜又出現了。
既然已經占據了這具身軀,融合了他人的靈魂,接下來連他身邊的美麗侍女也要一並接納。
既然已經得了這麼多好處,順手救幾個人,想來也不是難事。
等回去之後,先熟悉環境,摸清狀況。
到時候直接投奔四阿哥,賈府未來的路便會好走許多。
只要免去抄家的災禍,自然就能保住許多人的性命。
一路上靜默無言,易夢珏將頭探出車窗,仔細打量着這個陌生的世界。
據說賈府所在的大都便是金陵,也就是前世的南京。
那可是個風月繁華、溫柔富貴之地。
前世易夢珏哪有閒錢去南京,自然也無緣見識後世金陵的盛景。
如今既然來到幾百年前的金陵,這裏的繁華與美好,當然要好好領略一番。
車行半,忽見街北蹲着兩座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門前坐着十來個衣着華麗之人。
正門緊閉,只有東西兩角門有人進出;門上一塊大匾,寫着“敕造寧國府”
五個大字。
不必多說,這裏便是寧國府了。
馬上就要見到真人了,易夢珏心中竟泛起一絲微妙的激動。
從少年時便熟讀《紅樓夢》,後來漸漸迷上這部奇書。
曾有一段時間,爲了書中謎題四處查證、尋找答案。
後來被現實拉回垃圾填埋場,拉回學校教室,才暫時擱置了那份執念。
但心底,從未真正放下。
總幻想有一天,有了時間與金錢,便能全心投入《紅樓夢》的考證,得出令世人驚嘆的結論,獲得舉世矚目的成就,吸引全世界的目光。
如今,自己似乎離這個目標越來越近了。
又往西不遠,同樣是三間大門,正是“榮國府”
。
馬車並未走正門,而是從西角門進入。
行了約一箭之地,轉彎時便停下。
後面的婆子媳婦都下了車。
易夢珏雖不清楚具體方位,但前世在網絡上見過不少賈府的布局圖,大致位置還是知道的。
況且,方才來的這條路,不正是林黛玉初進賈府時所經之路嗎?
此刻下車再往裏走,必會到一垂花門。
過後穿過穿堂,便是賈母的住處了。
按眼下情形,大觀園尚未建成,賈寶玉應當仍與賈母、林黛玉同住。
想到這兒,易夢珏不禁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真是糊塗,怎麼連這個都忘了?”
原本心心念念回來便能見到傳說中的林黛玉,此刻他才反應過來——此時林黛玉應隨賈璉回原籍奔喪去了,尚未回府。
恐怕要等到幾個月後的冬天才能歸來。
也就是說,今天想見林黛玉,是見不成了。
正出神間,幾個衣着華美的小廝已迎到跟前。
“二爺,您可回來了,小的給您請安。”
可憐的易夢珏實在認不出這些小廝是誰。
不過,這又有什麼關系?
在這榮國府裏,除了賈政,自己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管你是誰?
“明替我把外面的書房收拾好,我要在那兒讀書。”
此話一出,面前的小廝連連點頭稱是。
易夢珏不再多言,徑直走進垂花門。
兩邊是超手遊廊,中間爲穿堂,當地立着一架紫檀底座的大理石屏風。
轉過屏風,是三間小廳,廳後便是正房大院。
正面五間上房,皆雕梁畫棟,兩側穿山遊廊的廂房檐下掛着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
台階上坐着幾個穿紅着綠的丫頭,一見易夢珏進來,都笑着迎上來。
“老太太剛才還念叨呢,可巧就回來了。”
於是三四個人爭着打起簾子,一面聽見裏頭傳話:“寶玉回來了!”
易夢珏走進房中,只見兩人攙着一位鬢發如銀的老夫人——他知道,這定是自己的祖母,賈府的老祖宗史太君了。
“心肝兒,這兩天在庵裏,吃得可好?”
易夢珏還在想該如何稱呼,賈母已先開口,張開了雙臂。
這意思易夢珏自然明白,身子便直接撲進賈母懷裏。
“老祖宗,聽說庵裏的饅頭特別好吃,我求鳳姐姐要了做饅頭的人來,明兒個也給您做幾個嚐嚐!”
感受着賈母略顯粗糙的手在臉上輕輕撫摸,易夢珏此刻確實有些不習慣。
但轉念一想,自己的爺爺在父親年幼時便已過世。
童年裏,唯有外婆給過短暫的疼愛。
像這樣被摟在懷中、輕撫臉頰的溫情——可惜,高中那年,外婆也因病去世了。
這世上,除了孤身的母親,再無人會如此心疼自己了。
“這孩子,就知道疼人,也不枉我平這麼疼你。”
聽了易夢珏的話,賈母摟着他的手臂似乎更緊了些。
倒是隨後進來的王熙鳳,眼中閃過一絲微光,很快又隱去了。
正說話間,外頭又傳來陣陣腳步聲。
只聽有人道:“夫人來了。”
易夢珏連忙從賈母懷中起身,抬頭看向走進門的婦人。
在這豪門深宅,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子,眼前這位貴婦看上去竟似不到五十歲,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母親,我正要去給您請安呢!”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說着,易夢珏已端正姿態,左腿前邁,左手扶膝,右手下垂,右腿半跪,略作停頓,抬頭望向王夫人。
“給母親大人請安!”
這一套動作做下來,易夢珏倒覺得十分自然。
想來是這身體早已習慣了請安的禮節。
動作只微微一頓,王夫人已行至易夢玉面前,伸手將易夢珏拉起,輕輕攬入懷中。
此刻,易夢珏才真切體會到賈寶玉在賈府是何等受盡寵愛。
兩位長輩,無論哪位見了,都將他摟進懷裏,雙手不住撫摩他的臉龐。
“我的心肝肉,昨兒在庵裏住得可安穩?”
“原已打發人去接你,怎麼沒回來?”
王夫人這一問,易夢珏還未答話,王熙鳳倒先開了口。
“夫人,昨兒珍大哥哥那邊還有些事未了,我便多留了一。”
“好在事情已了結,只是讓寶玉跟着我受累了。”
聽罷,王夫人未再多言,只吩咐身後丫鬟帶寶玉回房沐浴更衣,洗去外頭帶回來的晦氣。
在一群身着綾羅、鶯聲燕語的小丫鬟簇擁下,易夢珏回到自己住處。
放眼望去,當真萬紫千紅。
“晴雯,快叫丫頭們把水抬進來,給二爺洗澡。”
領頭的丫鬟這話一出,易夢珏便看向了那位名叫晴雯的姑娘。
方才在賈母處不便細看,此時回到自己院落,打量起來便自然多了。
據他後來所知,晴雯是這些丫鬟中容貌最出衆的一個,熱情似火,有“小黛玉”
之稱。
眼前的美婢,易夢珏竟找不出言語來形容她的美貌。
其形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延頸秀項,皓質呈露……雲髻峨峨,修眉聯娟……
此刻,易夢珏腦中不禁浮現那篇千古名賦。
似乎唯有其中的詞句,才配得上眼前之人。
真美,實在美,美得渾然天成,不染雕飾。
這樣的可人兒,最後竟香消玉殞,生生渴死餓死,魂歸九天。
“好姐姐,讓我瞧瞧你的手。”
易夢珏忍不住走到晴雯身前,執起她的小手。
左手上兩指甲長約二三寸,染着金鳳仙花的顏色,紅白相間,透出淡淡花香,或是幽香。
天啊,原來幾百年前已有美甲。
且這染料純屬天然花汁,綠色無害,技藝也不遜今時。
“好了,才一晚上不見,這毛病又犯了。
仔細老爺知道,又打你板子。”
晴雯抽回手,說罷便掀簾出了屋。
“料到你今兒回來,我早讓人煮好了楓露茶。
可要喝些?”
晴雯剛走,一旁的襲人開了口。
她雖無晴雯的花容月貌,卻也柔媚姣俏。
加之與寶玉已有男女之情,眉目間別具風情。
“好姐姐,多不見,快坐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說着,易夢珏拉住襲人的手,將她帶到身邊。
人未至,花香已先撲鼻。
“昨兒在饅頭庵,我見着一樁趣事。
晚上悄悄說給你聽。”
言罷,易夢珏忍不住在襲人臉上親了一口。
“啊!”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襲人輕呼。
她面頰羞紅,望向易夢玉:“你又撞見什麼羞人的事?才這般輕狂。”
“我……我不理你了!”
說完扭身便出了屋。
大感暢快的易夢珏向後一仰,倒在滿是花香的衾被上。
這般感覺實在太好。
不愁吃穿,閒來逗逗丫鬟,這般生活不正是從前夢寐以求的嗎?
什麼出人頭地、財務自由,最終所求,不過如此子。
憶起昔在學堂宿舍,幾個同窗暢談將來、訴說理想。
其中一位名叫黃熙才的男同學曾說:
“什麼賺錢做官,說到底,都是爲了過上隨心所欲的生活。”
細想似乎真是此理。
“什麼醒掌天下權,醉臥 ** 膝。”
說得直白些,不正是爲所欲爲嗎?
如今倒好,不過三瓶酒的工夫,自己竟已過上了這般子。
“寶玉,水備好了,去洗澡吧。”
襲人又走進屋,將床上的易夢珏拉起。
“好姐姐,你同我一起洗,我便起來。”
易夢珏賴着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