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徹底沉落，消防隊的訓練塔被暮色籠罩，只剩下輪廓分明的剪影。
陸明坐在宿舍的桌前，指尖摩挲着那朵彩紙折的小花，花瓣邊緣被火熏過的焦痕還清晰可見。窗外，晚風裹挾着溼的氣息吹來，預示着一場大雨即將降臨。
商場火災的完美處置，讓特勤中隊再次揚名。指揮中心的表彰通報發了下來，隊裏的光榮榜上，又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隊員們提起陸明，語氣裏滿是敬佩，連總隊的領導都特意打來電話，誇他是“年輕指揮員的標杆”。
可陸明的心裏，卻沉甸甸的。
他又想起了那三個兄弟——王磊、陳小兵、趙鵬。
前世的油罐區爆炸，像一刺，深深扎在他的心頭，拔不掉，磨不平。這幾天忙着訓練改革和出警，他暫時把這份痛楚壓在了心底，可一旦靜下來，那些畫面就會不受控制地涌上來。
王磊是老班長，總愛拍着他的肩膀說“小子，別太急”；陳小兵是剛入隊的新兵，每次訓練都偷偷跟在他身後；趙鵬是副班長，最愛和他搶着出最險的任務。
他們的笑臉，他們的聲音，歷歷在目。
陸明抬手，捂住了眼睛，指縫裏，有溫熱的液體滲出。
“明隊？”
宿舍門被輕輕推開，李虎的腦袋探了進來，手裏拎着兩個剛買的包子，“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帶了點。”
陸明放下手，迅速擦掉臉上的痕跡，扯出一個笑容：“謝了。”
李虎走進來，把包子放在桌上，看着他手裏的小花，好奇地問：“這是那天那個小男孩送的？”
“嗯。”陸明點點頭，把小花小心翼翼地夾進筆記本裏。
“明隊，你最近好像有心事。”李虎坐在對面的床上，撓了撓頭，“自從商場那次出警回來，你就老一個人發呆。”
陸明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沒什麼，就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李虎還想再問，窗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着隊長趙剛的喊聲：“陸明！來我辦公室一趟！”
陸明起身，拍了拍李虎的肩膀：“包子放這兒，我回來再吃。”
趙剛的辦公室裏，亮着一盞台燈，桌上放着一份文件。看到陸明進來，趙剛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
陸明坐下，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
“這是城西街道辦送來的求助信。”趙剛嘆了口氣，把文件推到他面前，“城西的城中村，老房子多，消防通道被占，電線亂拉亂接，隱患很大。街道辦想請我們去做一次消防安全講座，再幫着排查一下隱患。”
城西城中村。
陸明的瞳孔驟然一縮。
那是王磊的老家。
前世，王磊犧牲後，他的父母就一直住在那裏，靠着微薄的退休金度。陸明去過幾次，破舊的老房子，昏暗的燈光，兩位老人憔悴的臉，讓他心裏像刀割一樣疼。
“怎麼了？”趙剛看出他的異樣，“有問題？”
“沒有。”陸明回過神，握緊了手裏的文件，“我去。”
趙剛有些意外：“你主動請纓？我還以爲你最近訓練忙，沒時間。”
“再忙，消防安全宣傳也不能落下。”陸明的聲音很沉，“而且，城中村的隱患，比我們想象的更嚴重，必須早點排查。”
趙剛欣慰地點點頭：“好！明天你帶兩個人過去，注意安全。”
走出辦公室，雨已經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打在窗戶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陸明站在走廊裏，看着窗外的雨幕，心裏做出了一個決定——明天，去看看王磊的父母。
第二天一早，雨勢漸歇，空氣清新得能聞到泥土的芬芳。
陸明帶着李虎和新兵林小宇，扛着宣傳展板和檢測工具，直奔城西城中村。
城中村的路狹窄而泥濘，兩旁的老房子擠擠挨挨，電線像蜘蛛網一樣纏在一起，消防通道被堆滿了雜物，連一輛消防車都開不進去。
陸明的心裏，沉甸甸的。
他領着兩人，先在村委會的大院裏搭起了展板，開始給村民們講解消防安全知識。從如何正確使用滅火器，到如何排查電線隱患，再到火災發生時如何逃生，陸明講得細致入微，村民們聽得聚精會神。
李虎和林小宇則忙着給村民們發放宣傳手冊，解答疑問。
講座結束後，陸明帶着兩人，開始挨家挨戶排查隱患。
“大爺，您家的電線老化了，得趕緊換，不然容易短路起火。”
“大媽，柴草不能堆在灶台旁邊，太危險了。”
“小朋友，玩火危險，以後不能再玩打火機了哦。”
一路走，一路說，陸明的腳步，卻在一棟破舊的瓦房前停了下來。
斑駁的牆壁，掉漆的木門，門口的石階上，坐着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正低着頭，縫補着一件洗得發白的消防服。
那是王磊的母親，張大媽。
陸明的喉嚨，瞬間哽咽了。
他記得，這件消防服，是王磊生前最喜歡的那一件。
張大媽抬起頭，看到陸明，愣了一下，隨即認出了他，眼眶瞬間紅了：“是……是陸明啊？”
“張大媽。”陸明走上前，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李虎和林小宇對視一眼，識趣地退到了一邊。
“你怎麼來了？”張大媽擦了擦眼角，站起身，“快進屋坐。”
陸明跟着她走進屋裏，昏暗的房間裏，擺着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王磊，穿着消防服，笑得一臉燦爛。
“你王叔出去買菜了，馬上就回來。”張大媽給陸明倒了一杯水，“自從……自從磊子走了，我們就很少見到消防隊的人了。”
陸明看着那張照片，眼淚再也忍不住，掉了下來：“張大媽，對不起，是我不好……”
是他，是他的莽撞，害死了王磊。
張大媽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手：“孩子，不怪你。磊子跟我們說過，你是個好苗子，就是太年輕，太沖動。他走的時候，也是笑着的，說能跟你一起出警，值了。”
陸明的心裏，更痛了。
他掏出兜裏的錢，悄悄放在桌上，又拿起牆角的電線，仔細檢查起來：“張大媽，您家的電線老化嚴重，我幫您換了吧。還有，門口的雜物也得清理掉，留出消防通道。”
張大媽連忙擺手：“不用不用，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陸明笑了笑，眼眶還是紅的，“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喊來李虎和林小宇，三人一起動手，換電線，清雜物，檢查煤氣罐，忙得滿頭大汗。
王磊的父親王大爺買菜回來，看到屋裏的景象，愣了愣，隨即握住陸明的手，哽咽道：“好孩子，謝謝你。”
陸明搖搖頭，看着兩位老人憔悴的臉，心裏暗暗發誓——這一世，他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們，替王磊盡孝。
忙完一切，已是中午。張大媽留他們吃飯，陸明婉拒了。
走出瓦房，陽光透過雲層，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李虎看着他微紅的眼眶，低聲道：“明隊，王班長要是知道你這麼做，一定會很開心的。”
陸明點點頭，沒有說話。
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陳小兵的父母在鄉下，趙鵬的妻子帶着孩子在外地，他都要一一找去，一一照顧。
這是他的贖罪，也是他的責任。
就在這時，陸明的手機響了，是趙剛打來的。
“陸明！緊急情況！城中村東邊的倉庫着火了！火勢很大！立刻組織疏散！”
陸明的臉色驟變，對着手機大喊：“收到！”
他轉頭看向李虎和林小宇，眼神銳利如鷹：“通知村民！立刻疏散！快！”
三人朝着東邊跑去，遠遠地，就看到滾滾的濃煙，直沖雲霄。
警笛聲，再次在城中村的上空響起。
陸明知道，又一場硬仗，來了。
但這一次，他的心裏，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牽掛。
爲了那些需要守護的人，爲了那些逝去的兄弟，他必須贏！
濃煙像是打翻的墨汁，在城中村的上空肆意蔓延，嗆人的焦糊味混雜着塑料燃燒的刺鼻氣息，狠狠鑽進鼻腔。
陸明帶着李虎和林小宇，幾乎是踩着泥濘的路狂奔。遠遠望去，東邊那片低矮的倉庫區，已經被橘紅色的火海吞噬，火舌舔舐着破舊的屋頂，發出“噼裏啪啦”的爆裂聲，不時有燃燒的木板和雜物從房檐墜落，砸在地上濺起火星。
“快！通知所有村民，往村西的開闊地撤離！”陸明扯開嗓子大喊，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城中村的房屋挨得太近，一家着火，很容易引發連片火災，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更要命的是，這裏的消防通道被堵得嚴嚴實實，消防車本開不進來，只能靠他們先組織疏散，拖延火勢蔓延的速度。
李虎和林小宇立刻分頭行動，一個去敲村委會的銅鑼，一個拿着擴音喇叭挨家挨戶喊人。
“着火了！東邊倉庫着火了！大家快往村西撤！”
“帶好貴重物品！別拿易燃物！快！”
急促的銅鑼聲和喊話聲，瞬間打破了城中村的寧靜。原本還在院子裏曬太陽的老人，在家門口擇菜的婦女，都慌了神，紛紛拎着東西往外跑。
陸明則直奔着火的倉庫區，他需要摸清火情，判斷火勢蔓延的方向。
越靠近火場，溫度越高，熱浪像是一堵無形的牆，狠狠撞在身上。倉庫的大門已經被燒得變形，裏面堆放的全是紙箱和塑料制品，這些易燃物讓火勢越燒越旺。
“裏面還有人嗎？”陸明對着倉庫大喊，聲音被噼裏啪啦的燃燒聲吞沒。
就在這時，一個焦急的聲音從旁邊的矮房裏傳來：“消防員同志！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還在裏面！”
陸明轉頭，看到一個中年婦女正癱坐在地上，指着倉庫旁邊的一間小屋，哭得撕心裂肺。
那間小屋，是倉庫老板臨時搭建的儲物間，此刻也已經被濃煙籠罩，窗戶玻璃爆裂，火苗正從門縫裏往外竄。
“大姐！別急！孩子什麼時候進去的？”陸明蹲下身，抓住婦女的胳膊，沉聲問道。
“十分鍾前！他說要去拿他的玩具車！我攔都攔不住！”婦女泣不成聲，“求求你，救救他！”
陸明的心猛地一沉。
十分鍾，濃煙已經灌滿了小屋，孩子很可能已經昏迷了。
“李虎！”陸明大喊一聲。
李虎正帶着村民撤離，聽到喊聲立刻跑了過來：“明隊！”
“你繼續組織疏散！我去救孩子！”陸明說着，摘下腰間的空呼，快速戴在頭上。
“明隊！太危險了！”李虎急得大喊，“消防車馬上就到了！”
“來不及了！”陸明的聲音透過面罩傳出來，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孩子等不起！”
他轉頭看向站在一旁臉色發白的林小宇，沉聲道：“小宇！你守在外面，盯着火勢！一旦發現火勢蔓延，立刻喊我！”
“是！明隊！”林小宇用力點頭，握緊了手裏的滅火器。
陸明深吸一口氣，推開林小宇遞過來的溼毛巾，裹在口鼻上，貓着腰，朝着那間小屋沖了過去。
門縫裏竄出的火苗，瞬間燎到了他的作訓服，灼燒的痛感傳來，陸明卻渾然不覺。他抬腳踹向房門，可房門被雜物堵着，紋絲不動。
“媽的！”陸明低罵一聲，轉身從旁邊的廢墟裏抄起一鐵棍，用盡全身力氣，朝着門鎖砸去。
“哐當！”
門鎖應聲而斷。
陸明一腳踹開房門，濃煙瞬間涌了出來，嗆得他忍不住咳嗽。他舉起手裏的強光手電，在濃煙裏摸索着。
“孩子！聽到請回答！”
手電的光束，在屋裏掃過，終於在牆角的位置，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是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正蜷縮在一堆紙箱後面，已經昏迷了過去，臉上滿是煙灰。
陸明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沖過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男孩，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還有氣！
“太好了！”陸明鬆了口氣，抱着小男孩，轉身就往外沖。
可就在這時，頭頂傳來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響。
陸明抬頭，只見屋頂的橫梁已經被燒得通紅，正搖搖欲墜。
“不好！”
陸明低吼一聲，下意識地將小男孩緊緊護在懷裏，猛地朝着門外撲去。
幾乎是同時，橫梁轟然墜落，砸在他剛才站立的位置，濺起一片火星和碎石。
陸明的後背，被飛濺的碎石擦過，辣地疼。
他顧不上疼痛，抱着小男孩，沖出了小屋。
“明隊！”林小宇大喊着沖過來，手裏的滅火器對着他身上的火苗一陣猛噴。
火苗很快被撲滅。
陸明扯下面罩，將懷裏的小男孩遞給跑過來的婦女，聲音沙啞：“快！送他去醫院！吸了太多濃煙！”
婦女接過孩子，對着陸明連連磕頭：“謝謝！謝謝你！你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
陸明擺了擺手，剛想說什麼，就聽到遠處傳來了熟悉的警笛聲。
消防車來了！
他抬頭望去，只見幾輛紅色的消防車，正停在村口，隊員們正扛着水帶，艱難地朝着火場的方向奔跑。
趙剛沖在最前面，看到陸明，鬆了口氣：“你小子！又逞英雄！”
陸明咧嘴一笑，臉上滿是煙灰和汗水：“趙隊，來了就好！”
“一組！鋪設水帶！壓制火勢！”
“二組！利用登高梯，從外圍滅火！”
“三組！檢查周邊房屋，防止復燃！”
趙剛的指令清晰有力，隊員們立刻行動起來。
水帶噴射出的水流，像一條白色的巨龍，沖向火海。滋滋的聲響中，濃煙漸漸消散，火勢也一點點被壓制下去。
陸明站在一旁，看着隊員們忙碌的身影，看着漸漸平息的火海，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在城中村的屋頂上，給這片剛剛經歷過烈火洗禮的土地，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芒。
村民們已經全部疏散到了安全地帶，那個小男孩也被及時送往了醫院，據說只是吸入了少量濃煙，沒有大礙。
王磊的父母，也站在人群裏，看着陸明的身影，眼裏滿是欣慰。
張大媽擦了擦眼角，對着身邊的王大爺低聲道：“這孩子，跟磊子一樣，都是好孩子。”
王大爺點點頭，嘆了口氣：“是啊，都是爲了咱老百姓。”
陸明似乎察覺到了他們的目光，轉頭望去，對着兩位老人，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趙剛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這次又立了大功。”
陸明搖搖頭，看着遠處漸漸熄滅的火光，沉聲道：“不是我厲害，是兄弟們厲害，是老百姓配合。”
趙剛看着他眼底的堅定，忍不住笑了：“你小子，越來越有指揮員的樣子了。”
陸明沒有說話，只是抬頭望向天空。
天空很藍，白雲悠悠。
他知道，這場火，只是他重生路上的又一個考驗。
未來，還有無數的火場等着他，還有無數的生命等着他去守護。
但他無所畏懼。
因爲他的身後，是並肩作戰的兄弟，是信任他的百姓，是他用生命和熱血守護的萬家燈火。
警笛聲漸漸平息，消防車的光芒，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陸明握緊了拳頭，目光如炬。
烈焰重生，他將永遠站在，生與死的防線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