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籤沾着冰涼的藥水,輕輕塗抹在斷劍的鏽蝕處。
對於一把沉睡了兩千年的古兵器來說,這種觸感是陌生的,甚至帶着一絲……令人羞恥的怪異。
飄在半空中的秦戈渾身僵硬。
他原本是想捏碎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女子的喉嚨,可當那細小的棉籤觸碰到劍身的一刹那,一股難以言喻的酸麻感,瞬間順着他的“本體”傳導到了他的“靈體”上。
就像是被電流擊中了脊椎。
秦戈那雙原本充斥着意的紅瞳猛地收縮,掐着沈安脖子的手也不自覺地鬆開了,轉而死死抓住了工作台的邊緣,指節因爲過度用力而泛白。
“唔……” 一聲極力壓抑的悶哼從他喉嚨裏溢出。
沈安像是沒聽到一樣,丟掉髒了的棉籤,換了一新的,蘸取了另一種淡藍色的溶液。
“這是3%的苯並三氮唑酒精溶液。” 她一邊作,一邊用那種寫病歷般的平淡語氣解釋道: “你的鏽蝕已經深入肌理,普通的物理打磨沒用,必須先用緩蝕劑封住病灶。可能會有點燙,忍着。”
話音剛落,棉籤再次落下。
“嘶——!” 秦戈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原本半透明的身體因爲劇烈的而微微顫抖。
燙。 不僅僅是燙,更像是有無數只螞蟻在啃噬他的骨頭,那是藥水在與頑固的“青銅病”進行劇烈的化學反應。
“大膽……凡人!” 秦戈咬着牙,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不自然的紅,既是因爲痛,更是因爲怒。 “你竟敢……竟敢對本座用刑?!”
如果是以前,誰敢在他身上亂塗亂畫,早就被他一劍削成了肉泥。 可現在,本體斷裂,靈力潰散,他除了無能狂怒,竟然連推開這個女人的力氣都沒有。
“這不是刑罰,是治療。”
沈安頭都沒抬,手中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她換了一把極細的手術刀,刀尖泛着寒光,精準地挑開了劍脊上一塊鼓包的鏽塊。
“刺啦——” 金屬摩擦的聲音令人牙酸。
秦戈的身形猛地一晃,差點維持不住人形。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在他最敏感的傷口上狠狠刮了一下。
“沈、安!” 他幾乎是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滿頭的黑發無風自動,周身的黑氣暴漲,整個地下室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 “住手!信不信本座現在就讓你神魂俱滅——”
“別亂動。” 沈安突然伸手,一把按住了斷劍的劍柄。
這一按,仿佛按住了秦戈的命門。 空中的黑衣男人瞬間像被定身了一樣,只能用那雙人的眼睛死死瞪着她。
沈安終於抬起頭,透過鏡片,第一次認真地對上了那雙紅瞳。
“你可以了我。” 她平靜地說道,語氣裏沒有任何賭氣的成分,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了我,這世上再也沒人能治好你的‘青銅癌’。你會繼續潰爛、掉渣,直到本體徹底斷成粉末,你的靈體也會隨之消散,連鬼都做不成。”
她指了指劍身上剛剛清理出來的一小塊區域。 那裏雖然還有痕跡,但已經露出了原本屬於秦劍的、暗金色的冷冽光澤。
“還是說,你想那樣醜陋地死去?”
秦戈愣住了。 他看着那一抹久違的金屬光澤,千年的記憶仿佛在這一刻被喚醒。 曾經的他,也是鋒芒畢露,飲血如歌,是秦王掃六合時最鋒利的獠牙。 而不是現在這個……滿身膿瘡的破銅爛鐵。
那個“醜”字,像是一刺,狠狠扎進了他高傲的自尊心裏。
見他不說話了,沈安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手術刀。 “既然不想死,就閉嘴。配合一點,大家都省事。”
“……” 秦戈死死抿着薄唇,眼中的意翻涌了幾次,最終竟然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他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不再看她,身形卻並沒有消散,而是飄在離她三米遠的地方,擺出一副“本座暫且饒你一命”的高傲姿態。
沈安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呵,果然是把傲嬌的劍。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是秦戈這輩子(加上輩子)最難熬的時光。
這個女人簡直是個。 她一會用刀刮,一會用針挑,一會又貼上溼漉漉的紙漿。 每一次觸碰,都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個被剝光了遊街的犯人,毫無尊嚴可言。偏偏那種痛感中,又夾雜着一絲傷口被撫平的、詭異的輕鬆感。
終於。 “今天的清創結束了。”
沈安放下工具,摘下手套,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她的額頭上也全是汗水,臉色有些蒼白。修復這種帶有“煞氣”的文物,對修復師的精神消耗極大,她現在感覺像是剛跑完五公裏。
她看了一眼飄在角落裏的秦戈。 那個男人雖然還是那副拽得二五八萬的樣子,但周身的黑氣明顯淡了一些,原本有些模糊的五官也變得更加清晰立體。
真好看。 沈安在心裏客觀地評價了一句。 這把劍的“顏值”,確實對得起他“千古凶兵”的名號。
“明天我會帶環氧樹脂過來,給你做斷口拼接。” 沈安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像叮囑病人一樣說道: “今晚不要亂發脾氣,不要試圖沖破展櫃,保持情緒穩定,有助於恢復。聽懂了嗎?”
秦戈背對着她,長發遮住了表情,只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嗤。 “凡人,少對本座指手畫腳。”
沈安也不生氣,拎起工具箱,轉身走向厚重的鉛門。
就在她的手剛按在開門鍵上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別扭、生硬,甚至帶着幾分惡狠狠的聲音:
“……喂。”
沈安停下腳步,回頭。
昏暗的燈光下,那個黑衣男人依舊背對着她,身影顯得有些孤寂。 “那個藥水……還有嗎?”
沈安挑眉:“苯並三氮唑?怎麼了?”
秦戈沉默了半晌,才咬牙切齒地憋出一句: “……那個味道,本座不喜歡。下次換個草莓味的。”
“……” 沈安愣了三秒,然後第一次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是化學試劑,沒有草莓味。只有酒精味。”
“那就加糖!” 男人惱羞成怒地吼道,“苦死了!”
“……知道了。” 沈安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推開門走了出去。
伴隨着鉛門重重關上的聲音,地字一號庫重新歸於死寂。
秦戈飄回展櫃上方,低頭看着自己本體上那幾處被清理得淨淨的斑點。 他伸出手,虛空撫摸了一下那久違的光滑觸感。
雖然那個女人很討厭,說話很難聽,手勁還很大。 但…… 那種被人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裏的感覺。 似乎,也不賴。
“沈安……” 他在黑暗中咀嚼着這個名字,紅瞳中閃爍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膽大包天的女人,咱們來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