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鬼市回來後,沈安沒怎麼睡,一大早就鑽進了故宮的檔案室。
據那位“包打聽”老頭的線索,再加上博物館龐大的數據庫,她終於在“未分類殘損文物”的積壓庫裏,找到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把殘破的折扇。 扇骨斷了好幾,扇面被煙火熏得焦黑,早已看不清原本的字畫。但檔案記錄顯示,這是上世紀五十年代,霍家後人捐贈的“先祖遺物”。
“找到了。” 沈安捧着那個黑漆漆的扇匣,手指微微顫抖。 雖然它已經面目全非,但當她靠近時,能感覺到一股與那件戲服同源的、微弱卻堅定的悲傷。
……
深夜,地字二號庫。
沈安將那把殘扇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戲服旁邊。 並沒有立刻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變化。兩件死物靜靜地躺着,中間隔着一百年的光陰,隔着生與死的距離。
“出來吧。” 沈安輕聲喚道。
那件粉色的戲服微微顫動,柳如煙的虛影再次浮現。 她看起來比昨天更虛弱了,眼底的黑氣卻更重,顯然是那一晚的暴走消耗了她太多靈力。
“騙子……” 柳如煙看着沈安,眼中滿是戒備和絕望,“你們都是騙子……霍郎不會死的……我要等他……”
“他來了。” 沈安沒有辯解,只是指了指旁邊那把焦黑的扇子。
柳如煙愣住了。 她遲疑着飄過去,伸出顫抖的手指,想要觸碰那把扇子,卻又不敢。 那是鬼魂對“真相”本能的恐懼。
就在這時。
“哼。” 一直抱臂站在角落裏的秦戈,突然冷哼一聲。
“磨磨唧唧,看着心煩。” 秦戈走上前,周身的黑袍無風自動。他看了沈安一眼,那雙血紅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無奈的縱容。
“沈安,看好了。” 秦戈伸出修長的手指,凌空點在那把殘扇和戲服之間。 “本座今天就破例,做一次月老。”
轟——
一股磅礴而精純的靈力,順着他的指尖傾瀉而出。 這不僅僅是煞氣,更是一種能夠扭曲現實與虛幻的高階幻術。
下一秒。 奇跡發生了。
冰冷昏暗的地下室,突然飄起了漫天的桃花瓣。 粉色的花瓣紛紛揚揚落下,掩蓋了水泥地板,掩蓋了冰冷的儀器。空氣中不再是防腐劑的味道,而是濃鬱的茶香和脂粉香。
周圍的牆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百年前那座雕梁畫棟的老戲樓。 鑼鼓點起,胡琴聲揚。
柳如煙驚愕地抬起頭。 她發現自己不再是那個滿身怨氣的厲鬼,而是變回了當年那個風華絕代的名伶。身上穿着嶄新的戲服,臉上畫着最精致的妝容。
而在戲台之下,那張原本空蕩蕩的太師椅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穿着戎裝的年輕將軍。 雖然滿身征塵,臉上還帶着血跡,但他的眼神卻溫柔得像是一汪春水。他手裏搖着那把完好無損的折扇,正含笑看着台上的人。
“如煙。” 將軍輕聲喚道,“我來接你了。”
“霍……霍郎?” 柳如煙渾身劇烈顫抖,眼淚奪眶而出。
這一次,不再是幻覺。 那把殘扇裏殘留的一縷執念,在秦戈強大的靈力催化下,終於化作了霍雲錚的模樣。
“對不起,我來晚了。” 霍雲錚站起身,一步步走上戲台,張開雙臂。
“不晚……不晚……” 柳如煙哭着撲進他的懷裏。
雖然人鬼殊途,但在秦戈制造的這個“界”裏,他們終於能夠再一次擁抱彼此。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
空氣中,那淒婉的《桃花扇》唱詞再次響起。 只不過這一次,不再是幽怨的鬼哭,而是釋然的離歌。
沈安站在“戲樓”的角落裏,靜靜地看着這一幕。 看着那一對苦命的鴛鴦在漫天桃花中相擁,看着霍雲錚低頭吻去柳如煙臉上的淚水,看着他們兩人的身體逐漸化作點點流光,消散在空氣中。
直到最後一縷光芒消失。 幻境破碎。 地下室重新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工作台上,那件戲服失去了所有的光澤,變成了一件普普通通的陳舊絲綢。 而那把殘扇,則徹底化作了一堆飛灰,隨風而散。
塵歸塵,土歸土。 執念已了,各自安好。
沈安覺得臉上有些涼。 她抬手一摸,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哭什麼。” 一個略顯疲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秦戈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 此時的他,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甚至可以說是透明。維持那種級別的幻境,還要強行喚醒殘扇裏的亡魂,對他這個本來就受損嚴重的靈體來說,消耗巨大。
但他依舊站得筆直,依舊是一副拽得二五八萬的樣子。
他伸出手,那只冰冷的手指笨拙地在沈安臉上抹了一下,擦掉了她的眼淚。
“醜死了。” 秦戈嫌棄地說道,“修文物的時候不是挺狠的嗎?怎麼看個戲也能哭成這樣?”
沈安吸了吸鼻子,沒有反駁他。 她看着秦戈那只微微有些顫抖的手,突然意識到——他做這一切,本不是爲了那兩個鬼。 他是爲了不讓她難過。
“秦戈。” 沈安抬起頭,眼睛紅紅的,“謝謝。”
秦戈的手指僵了一下,隨即觸電般收了回去。 他別過頭,耳可疑地紅了。
“……少自作多情。” 他嘴硬道,“本座只是嫌那女鬼哭得太吵,影響本座睡覺。”
說完,他身形晃了一下,似乎有些站不穩。
沈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 雖然碰不到實體,但那種能量的接觸感依然存在。
“你累了。”沈安篤定地說。
“笑話。本座乃萬兵之祖,這點小把戲……” 秦戈還想逞強,但身體卻誠實地靠在了沈安的肩膀上(借力)。
那一瞬間,一股好聞的、冷冽的雪味包圍了沈安。
“……回去。” 秦戈的聲音低了下來,帶着一絲虛弱的沙啞。 “本座餓了。”
沈安扶着他,像是在哄一個鬧別扭的小朋友:“好,回去。想吃什麼?”
秦戈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處(雖然沒有呼吸,但那個姿勢極其親昵),悶悶地說道:
“要那天的茶。” “全糖。” “……還要加兩個布丁。”
沈安忍不住笑了,心裏的那點悲傷瞬間被這個“吃貨祖宗”給治愈了。
“行,加三個。” “把我也加給你。”
秦戈猛地抬起頭,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說什麼?”
沈安眨了眨眼,一臉無辜:“我說,把我的那份布丁也加給你。”
秦戈:“……” 他憤憤地瞪了她一眼,重新把頭扭過去。 “無聊。”
但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 這把千年凶兵的嘴角,再一次,不受控制地上揚了一個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