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嘹亮的軍號聲刺破海島的寧靜。
蘇念睜開眼,身側的床鋪空蕩蕩,觸手一片冰涼。
顧遠洲已經走了,悄無聲息,沒驚動她分毫。
枕頭上殘留着他身上清冽的肥皂氣味,蘇念坐起身,目光落在床尾那床疊得棱角分明的軍被上。
像一塊方正的、冷硬的豆腐塊。
她對這個名義上丈夫的認知,在心裏又清晰了一分。
自律,刻板,像一台精準的機器,人生軌跡裏只有軍隊和任務。
難怪書裏他的結局是爲任務犧牲。
這樣的人,大概從未替自己活過。
蘇念的手指收緊,攥成了拳。
昨晚的決定,此刻無比堅定。
養“夫”計劃,即刻啓動!
第一步,解決食材。
昨天的生蠔鮑魚只是個引子,想把這台冷硬的“戰爭機器”喂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白胖男人,光靠那點東西可不夠。
她飛快洗漱,灌了口涼水潤喉,推門而出。
清晨的海島,空氣鹹潤而清新,帶着大海獨有的開闊氣息。
家屬院裏零星有了人聲,幾個軍嫂端着盆子走向水井,看見蘇念,眼神齊刷刷地飄了過來。
那目光復雜得很,有探究,有同情,還有一絲藏不住的看熱鬧。
蘇念全當沒看見,她滿腦子都是今天的菜單。
昨天撬生蠔時,礁石縫裏那一抹暗紫色……如果沒看錯,應該是極品海膽。
還有灘塗上那些橫行的小螃蟹,退後沙灘上留下一個個呼吸孔的蟶子王。
全是不要錢的頂級食材!
“喲,這不是顧營長家的新媳婦嗎?起這麼早?”
一個尖利的女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蘇念轉頭,一個穿着花布衫的微胖軍嫂正斜倚在自家門框上,一雙眼睛在她身上來回掃視,嘴角掛着不懷好意的笑。
原主的記憶浮現,王彩霞,後勤處事的婆娘,院裏有名的大喇叭。
“王嫂早。”蘇念點了下頭,客氣疏離,沒打算深交。
“怎麼,遠洲天不亮就去練,把你個新媳婦扔家裏,睡不着了?”王彩霞的語氣滿是挑撥的意味,“也是,咱們這破島,哪有你們城裏金貴。瞧你這細皮嫩肉的,往後的子,有罪受嘍。”
蘇念聞言,非但沒愁眉苦臉,反而露出一抹淺笑。
“王嫂說笑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嘛。再說了,我覺得這兒挺好,空氣新鮮,還靠海吃海,比在城裏吃什麼都得用票強。”
她頓了頓,眼神瞟過王彩霞因常年吃粗糧而略顯蠟黃的臉,補了一句。
“就是海風大了點,對皮膚不好,得多補補才行。”
王彩霞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這話聽着客氣,怎麼品着就不是那個味兒?說誰皮膚不好呢?
她想再刺幾句,可蘇念已經轉身,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走了,留給她一個窈窕又透着股輕快的背影。
“呸!神氣什麼!”王彩霞對着空氣啐了一口,心裏堵得慌。
蘇念可沒空理會她的情緒。
對她們來說,物資匱乏是苦難;對她蘇念來說,這片未被開發的大海,就是一座金山。
她回屋找出小鐵桶和小錘子,又翻出一廢棄的鐵絲,在水泥地上耐心磨尖,做成一個簡易的鉤子。
裝備齊全,直奔海邊。
清晨的水退到了最遠端,金色的陽光鋪滿沙灘,大片溼潤的礁石與灘塗袒露出來。
蘇念徑直走向昨天那片礁石區。
她彎下腰,目光銳利地掃過礁石間的陰影。
很快,目標出現。
一個個黑紫色的、布滿尖刺的圓球,緊緊吸附在石縫深處,正是海膽。
蘇念用磨好的鐵絲鉤子探進石縫,巧勁一勾一撬,一個海膽便脫落下來。
她用錘子在海膽平坦的底部輕輕一敲,沿着裂口撬開。
刹那間,宛如黃金般的橘瓣狀海膽黃呈現眼前,一股混着海水氣息的清甜撲面而來。
蘇念沒忍住,用淨的手指尖蘸了一點送進嘴裏。
舌尖觸碰的瞬間,那綿密甘甜的口感就化開了,極致的鮮美在味蕾上掀起一場海嘯。
是極品!
蘇念的眼睛亮得驚人,勁瞬間爆棚。
她一口氣撬了七八個,將最肥美的海膽黃刮進一個自帶的淨小碗裏,用布仔細蓋好。
接着,她在礁石下的水窪裏,又發現了揮舞着大鉗子、比昨天更大的螃蟹。
蘇念沒硬來,用鉤子在它們面前晃悠,逗引着它們夾住鉤子,再順勢一提,三只威風凜凜的大螃蟹便被她“釣”進了桶裏。
太陽升高,沙灘上陸陸續續來了些趕海的軍嫂。
蘇念的目光轉向平坦的沙灘,那裏布滿了鑰匙孔一樣的小洞。
她從桶裏抓出一把鹽,精準地撒在幾個最明顯的小洞上。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鹽粒融化的瞬間,小洞裏猛地噴出一股細小的水柱,緊接着,一只雪白肥嫩的蟶子王受不住,猛地從沙子裏鑽了出來。
“哇!”旁邊一個年輕軍嫂看得目瞪口呆,“妹子,你這招也太神了!”
蘇念嫣然一笑:“書上看來的土辦法,嫂子你也試試。”
這在後世是趕海的常識,此刻卻成了獨門絕技。
那小軍嫂立馬有樣學樣,驚喜的尖叫聲很快也在不遠處響起。
蘇念沒貪多,很快收獲了小半桶活蹦亂跳的蟶子。
看着桶裏鮮活的戰利品,她心滿意足,提着沉甸甸的收獲回家。
今天中午的驚喜,顧遠洲一定會喜歡。
……
此時,南灣島另一端的訓練場。
顧遠洲正帶領全營進行五公裏武裝越野。
汗水溼透了作訓服,緊貼着他賁張的肌肉,蒸騰出灼人的熱氣。
“全體都有!速度跟上!最後一名,中午取消肉菜!”他的吼聲沉穩有力,砸在每個士兵的神經上。
隊伍沖上一處高地,恰好能俯瞰到家屬院外的那片沙灘。
顧遠洲停下腳步,目光如鷹隼般掃視周圍。
忽然,他的視線凝固了。
那片金色的沙灘上,一個穿着紅色襯衫的纖細身影,格外扎眼。
是蘇念。
她正蹲在礁石邊,拿着什麼東西敲敲打打,動作看着不算熟練,卻有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拗。
她不是應該在屋裏哭天搶地,或者正盤算着怎麼鬧回城裏去嗎?
顧遠洲的眉頭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昨天的道歉,晚上的那頓飯,還有現在……這個他以爲嬌氣又麻煩的城裏女人,竟然像個本地漁女一樣在礁石上刨食。
她到底想什麼?
“營長,看啥呢?”警衛員周海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咦,那不是嫂子嗎?嫂子在趕海?”
顧遠洲收回目光,那張常年被海風和烈曬成古銅色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看路!繼續跑!”
他冷聲下令,率先沖了出去。
只是,接下來的訓練中,那個在陽光下、礁石上忙碌的紅色身影,總會不受控制地閃過他的腦海,像一扎進去的、細微的刺。
……
蘇念提着戰利品回到家,立刻投入戰鬥。
螃蟹刷淨,直接上鍋清蒸,鎖住最純粹的本味。
蟶子用淡鹽水養着,讓它們瘋狂吐沙。
她看了眼牆上的掛鍾,時間緊迫,顧遠洲十一點半準時回家吃飯。
吐好沙的蟶子焯水,撈出,利落地剝掉一半的殼,整齊碼入盤中。
她從廚房角落裏翻出幾顆癟的大蒜,在這個年代,這可是堪比肉票的稀罕物。
蘇念視若珍寶,將蒜瓣剁成細膩的蒜蓉。
鍋裏倒上一點點油,放入蒜蓉,小火慢熬。蒜的辛辣逐漸褪去,濃鬱的香氣開始升騰,直到蒜蓉變得金黃酥脆。
加鹽,再滴入幾滴醋激發香味。
將熬好的金蒜蓉連油帶渣,均勻地鋪在每一只蟶子上,上鍋猛火蒸三分鍾。
出鍋的瞬間,霸道的蒜香混合着海鮮的鮮氣,瞬間侵占了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另一邊,她用海膽黃做了海膽蒸蛋。
雞蛋加溫水打散,濾掉浮沫,倒入碗中。金黃的海膽黃小心翼翼地鋪在蛋液上,上鍋蒸八分鍾。
出鍋時,蛋羹嫩如布丁,光滑如鏡,金黃的海膽點綴其上,宛如藝術品。
主食是簡單的白米飯。
當顧遠洲推開家門時,聞到的就是這樣一股能把人魂都勾走的香氣。
小小的木桌上,擺着一盤紅彤彤的清蒸大螃蟹,一盤金燦燦的蒜蓉蒸蟶子,還有一碗嫩得發光的海膽蒸蛋。
他這個對食物一向沒什麼欲望的人,喉結不受控制地滾動了一下。
蘇念正系着圍裙,端着兩碗米飯從廚房出來。
“回來了?快洗手,可以吃飯了。”她看見他,笑得自然又明媚。
顧遠洲沉默地放下裝備,去院裏打了水,把手和臉洗得淨淨。
等他再坐回桌邊,蘇念已經徒手掰開了一只最肥的螃蟹,滿滿的蟹黃和雪白的蟹肉暴露在他眼前。
“趁熱吃,這個季節的螃蟹膏最滿。”
顧遠洲拿起筷子,夾了一大塊蟹黃送進嘴裏。
極致的鮮甜與豐腴的油香瞬間引爆味蕾,他吃飯的動作停頓了一瞬。
他又嚐了一口海膽蒸蛋,蛋羹入口即化,海膽的鮮美甘甜被完美激發,讓他眼神深處閃過一絲光亮。
最後是那道蒜蓉蒸蟶子,金蒜的焦香,蟶子肉的彈牙,湯汁的鮮美,層層遞進,好吃到讓人想把舌頭吞下去。
顧遠洲一言不發。
他只是在沉默地、飛快地吃。
吃相斯文,速度卻驚人,像在執行一項必須拿下一百分的緊急任務。
蘇念看着他,一股巨大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還有什麼比看着食客風卷殘雲,更能肯定一個廚師的價值?
一頓飯,兩人依舊沒什麼交流。
但飯桌上的氣氛,卻和昨天截然不同。
飯後,顧遠洲看着被清掃一空的盤子,第一次沒有立刻起身回營。
他看着蘇念熟練地收拾碗筷,嘴唇動了動,最終站起身。
“我來。”
他伸出那雙布滿厚繭、能精準控槍械的大手,接過了蘇念手裏的盤子。
蘇念徹底愣住了。
她看着這個高大挺拔的男人,拿着碗筷,略顯笨拙地擠進狹小的廚房。
譁啦啦的水聲響起。
陽光從窗外灑進來,落在他寬闊的背脊上,爲他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蘇念的心髒,像是被一只溫熱的手輕輕攥了一下。
這個男人……好像也不是那麼冷硬如冰。
她的海島養“夫”計劃,有了一個好到不能再好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