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雨愈急。
“公子。”
侍從蒼竹持着密信悄步而入。
他年不過二十,眉眼卻已染上三分與主子相似的冷肅。
“說。”沈宴知未抬眼。
“二公子遇險,查清了。”蒼竹聲音壓得極低,“北狄細作所爲,沿路三處驛站全被滲透。路線是從兵部流出去的。”
燭火“噼啪”一炸,映得沈宴知側臉半明半暗。
他接過信,拆開掃過,眼底寒色漸凝。
“兵部有些釘子,該拔了。”
隨後,他將信紙湊近燈焰,火舌一卷,化作片片灰蝶,散在風裏。
蒼竹垂首立着,靜了片刻,終是輕聲嘆道:
“只是可憐了二娘子,今才過門,這般年紀便要守寡了。”
沈宴知指尖微頓。
燈影搖曳間,他眼前倏然浮起黃昏那一幕。
滿堂猩紅刺目,那女子一身嫁衣立在廳中,赤金蓋頭沉沉壓着,單薄肩頭微微顫抖。
對拜時流蘇輕晃,露出一截纖細脖頸。
白似雪,脆如瓷。
“慎言。”他聲音裏聽不出情緒,“既入了沈家的門,安分守己,便無人敢欺她。”
蒼竹背脊一凜,立即躬身:
“屬下……多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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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卯初,夜雨方歇。
花嫵換上素白衣裙,未施粉黛,只將烏發一挽。
鏡中人眼眶微紅,楚楚可憐,任誰見了都覺是新喪夫君的未亡人。
貼身丫鬟蕊兒看着那張驚豔的臉,心裏卻一陣發緊。
昨剛過門,連堂都沒拜,就傳來二公子戰死的噩耗。
實在令人措不及防。
“姑娘,”蕊兒低聲說,“待會兒三夫人恐怕會將二公子的事怪到您頭上。”
花嫵從鏡中看她,忽然輕輕一笑:“怕什麼,我自有打算。”
那笑容淺淡,卻讓蕊兒愣住。
姑娘還是那張臉,可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像是……換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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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正院,鬆鶴堂。
王氏端坐太師椅,年近五旬,發間已見銀絲,雖面帶病容,卻通身威嚴。
右側坐着趙氏,她捏着帕子,眼睛紅腫,看向門口的目光卻藏着恨意。
花嫵走進來,垂首斂目,素白衣裙襯得腰肢纖細,烏發雪膚,一身素衣竟顯出驚心動魄的美。
她盈盈拜倒:“妾花氏,拜見婆母。”
王氏打量着她,目光在那張臉上停留一瞬。
昨倉促成禮,蓋頭遮掩,不曾細看。
今朝得見真容。
饒是王氏見慣美人,心下也不禁暗嘆:太豔了。
恐非福相。
“沈二的事,你已知曉。”王氏聲音冷淡,“沈家不刻薄,既拜過天地,從今以後你就是沈家婦。”
花嫵低眉順目:“妾明白。夫君爲國盡忠,是沈家之榮。”
王氏微微頷首,還算懂事。
“你年紀輕,要多學規矩。晨昏定省不可廢。”她頓了頓,語氣轉深,“沈二不在,你便在房中修身養性,少出門走動。”
花嫵再拜:“謹遵婆母教誨。”
王氏從腕上褪下一只羊脂玉鐲,戴在花嫵手上:“這鐲子我戴了三年,今給你,望你一生順遂。”
那玉鐲溫潤,觸體生溫,是上好的和田籽料,內側還刻着細小的梵文。
花嫵道謝,心下卻飛快盤算。
王氏面色青灰,怕是心疾纏身。
若自己能治好她,或許能借這個機會接近沈宴知。
正想着,已轉向三夫人趙氏。
花嫵奉茶上前:“妾給三娘請安。”
茶盞懸在半空。
趙氏不接。
“你昨進門,今就成了寡婦。”趙氏盯着她,忽然冷笑,“生得這般妖媚,怕是克死了我兒!”
蕊兒在後頭聽得臉色發白。
花嫵卻不慌。
她早就料到會有這茬。
原著中,原主在趙氏的指控下,驚慌失措,只會流淚辯解,從此“克夫”之名如附骨之蛆,伴隨她在沈府舉步維艱。
可她不是原主。
懟也要懟得趙氏啞口無言!
花嫵輕聲說:“三娘,夫君爲國捐軀,是英雄。您這般說,可是在怨朝廷用兵不慎?”
趙氏臉色大變,猛地站起:“你——”
“夠了!”
王氏眸光一沉,重重放下茶盞。
瓷杯撞擊桌面的脆響,驚得趙氏一顫。
“妹妹。”王氏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沈二是沈家的驕傲,朝廷已有追封。這等胡話,莫要再說,免得傳出去讓人笑話我們沈家不識大體。”
趙氏咬牙,狠狠瞪了花嫵一眼,終究接過茶。
只沾了沾唇,便“砰”地丟在案上。
“你倒是有福。”她扯了扯嘴角,“姐姐連貼身的鐲子都給你了。既如此,你後更該謹言慎行,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王氏輕咳兩聲:“二娘子懂事,妹妹不必太過心,府中自有嬤嬤教導規矩。”
“姐姐說的是。”趙氏臉上泛起笑意,袖中的手卻攥得死緊。
花嫵將一切看在眼裏。
大房三房不和,不是秘密。
沈宴知雖是嫡長子,但因王氏體弱,府中中饋實則落在趙氏手中。
趙氏一心想讓親兒子沈宴辭承襲爵位,誰料卻逢生變故,打得她措不及防。
而自己這個新入門的媳婦,在趙氏眼裏,就是個晦氣的存在。
一炷香後,王氏顯了疲態,擺手讓衆人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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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嫵退出鬆鶴堂。
蕊兒跟在後頭,小聲道:“姑娘,三夫人那眼神嚇死人了。”
“怕什麼。”花嫵淡淡道,“她越是這樣,越是說明她沒依仗了。”
蕊兒不解。
花嫵卻沒解釋,只摸了摸腕上的玉鐲。
這不是普通的賞賜,是王氏遞過來的橄欖枝。
原著裏,原主終以淚洗面,將這賞賜視作尋常體恤,未曾深想,更不曾借此靠近王氏。
但花嫵卻從這微妙的舉動裏,品出了不同意味。
沈府局勢看似王氏爲尊,實則暗流洶涌。
趙氏掌管內務多年,深蒂固,如今雖痛失愛子,卻未必甘心。
而王氏久病纏身,精力不濟,正是需要有人從旁襄助,甚至制衡趙氏的時候。
一個無依無靠,卻頂着二娘子名分的新寡,若夠聰明懂事,恰是最合適的盟友。
或許,這是個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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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瀟湘苑。
花嫵提着食盒立在廊下,月白素絨襖子在竹影裏泛着清輝。
守門婆子躬身道:“二娘子稍候,夫人正在誦經。”
不過半盞茶功夫,佛堂簾櫳掀起。
王氏由丫鬟攙着出來。
她面色比前更蒼白,眼下烏青,唇色淡得幾乎不見,呼吸帶着細微喘息。
“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