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晨光熹微,薄霧尚未散盡,朱權背着簡單的行囊——兩斤粗糧餅、一件換洗衣物,還有那個貼身藏着的打火機,踏上了前往江寧縣城外渡口的路。腳下的土路經昨夜雨水沖刷,泥濘難行,每走一步都要陷進半指深的泥裏,褲腳很快就沾滿了污泥,沉甸甸地裹在腿上。

他順着陳大娘指引的方向前行,沿途偶爾能遇到三三兩兩的行人,大多是面黃肌瘦的流民,背着破舊的包袱,眼神茫然地朝着縣城方向挪動,想來也是聽聞修堤招募的消息,前去碰運氣的。朱權混在人群中,盡量壓低身形,少言寡語,只是默默跟着前行,心裏清楚,這一路雖不算遙遠,卻也暗藏風險,沿途可能遇到巡查的差役,若是被盤問,他未必能蒙混過關。

走了約莫兩個時辰,太陽漸漸升高,薄霧散去,氣溫也隨之攀升,身上的粗布短褐被汗水浸透,黏在背上,格外難受。朱權口舌燥,喉嚨像是冒了煙,行囊裏沒有水,只能偶爾彎腰,掬起路邊水窪裏的渾濁泥水,勉強潤潤喉嚨。泥水帶着土腥味,難以下咽,卻能暫時緩解渴,他知道,在這種境地下,不能挑剔,活下去才是首要的。

沿途的景象越發荒涼,茅草屋漸漸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荒蕪的田地,田埂上長滿了野草,偶爾能看到幾具餓死的流民屍體,被隨意丟棄在路邊,散發着淡淡的腐臭味,讓人不寒而栗。朱權強忍着不適,加快腳步避開,心裏對洪武年間的殘酷有了更深刻的認知,野史中記載的民不聊生,此刻就真切地呈現在眼前,容不得他有半分僥幸。

又走了一個時辰,遠遠地能看到江寧縣城的輪廓,城牆高大厚實,青磚黛瓦間透着威嚴,城門口人影攢動,幾個穿着兵丁服飾的人手持長槍,仔細盤查着進出的行人,每一個進城的人都要出示路引,稍有遲疑,就會被攔下盤問。朱權心裏一緊,他要去的渡口在縣城外西側,不用進城,可沿途怕是也有差役巡查,必須更加謹慎。

果然,離渡口還有半裏地時,路邊出現了兩個皂隸,正攔住幾個流民盤問,語氣凶狠,時不時伸手搜查流民的行囊。朱權放慢腳步,心裏快速盤算着應對之策,若是被攔下,就謊稱是鄰村村民,聽聞修堤招募前來應征,盡量少說話,避免露出破綻。

好在那兩個皂隸似乎更關注那些看起來像是藏了財物的流民,對朱權這種一身粗布、行囊單薄的人並未過多留意,只是掃了他一眼,便揮手讓他過去了。朱權暗自鬆了口氣,加快腳步朝着渡口方向走去,一顆心仍在砰砰直跳。

片刻後,江寧渡口映入眼簾。渡口旁的空地上搭起了幾頂簡陋的帳篷,帳篷外着一面寫着“江寧修堤募役處”的旗幟,幾個穿着公差服飾的人正坐在一張木桌後,登記前來應征的流民信息,旁邊站着幾個手持棍棒的皂隸,眼神警惕地掃視着人群,維持着秩序。

空地上已經聚集了不少流民,約莫有上百人,皆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三三兩兩地站着,低聲交談着,臉上滿是疲憊和不安。朱權走到人群末尾,靜靜等待着登記,目光下意識地打量着四周的環境。

渡口旁停靠着幾艘破舊的木船,江水渾濁,水流湍急,岸邊的堤壩有些地方已經坍塌,露出裏面的泥土和石塊,顯然是之前水患沖刷所致。不遠處的堤壩施工現場,已經有不少勞工在勞作,有的人扛着沉重的石塊,有的人揮舞着鋤頭加固堤壩,還有的人在搬運木料,每個人都得滿頭大汗,動作卻略顯遲緩,顯然是長期營養不良,體力不支。

勞工們的身邊,幾個監工手持皮鞭,來回踱步,一旦有人動作慢了些,就會揚起皮鞭狠狠抽下去,伴隨着清脆的鞭打聲和勞工的痛呼,場面看得人心頭發緊。朱權皺了皺眉,修堤的苛待果然名不虛傳,這哪裏是招募勞工,簡直是在壓榨人命。

“下一個!”登記處的公差高聲喊道,打斷了朱權的思緒。前面的流民連忙上前,報上自己的姓名和籍貫,公差隨意記錄了幾筆,便遞給一張寫着字的木牌,揮揮手讓他去旁邊的隊伍,等着被帶去工地。

很快就輪到了朱權,公差抬眼看了他一眼,不耐煩地問道:“姓名?籍貫?”

朱權心頭一動,他總不能報上自己的真名,也不能說自己是穿越而來,便隨口編造道:“姓朱,名石,籍貫……祖籍鳳陽,因戰亂流落至此。”鳳陽是朱元璋的老家,報鳳陽籍貫,或許能少些猜忌,畢竟洪武年間,對鳳陽籍的百姓多少會有些顧忌。

果然,公差聽到“鳳陽”二字,眼神微動,又多看了朱權一眼,見他身形還算壯實,不像是那種混吃等死的流民,便不再多問,在紙上寫下“朱石,鳳陽人”,然後遞給朱權一塊木牌,上面刻着一個“石”字:“拿着牌子,去那邊排隊,等着上工。”

“多謝公差。”朱權接過木牌,攥在手裏,走到旁邊的隊伍中站定。木牌應該是用來辨認身份的,避免有人偷懶逃跑,他小心翼翼地將木牌收好,心裏暗自慶幸,總算順利登記上了,暫時不用再擔心被當成流民抓走。

隊伍很快就聚集了二三十人,一個手持皮鞭的監工走了過來,揚了揚手裏的皮鞭,厲聲喝道:“都給我聽好了!到了工地上,好好活,不許偷懶,不許逃跑,若是敢違反規矩,皮鞭伺候,要是屢教不改,直接沉江!”

監工的聲音凶狠,眼神凌厲,掃過衆人時,每個人都下意識地低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朱權也低着頭,心裏清楚,在這裏,監工的話就是規矩,稍有反抗,就會招來橫禍,只能暫時隱忍。

隨後,在監工的催促下,衆人朝着修堤工地走去。走到工地邊緣,朱權看到地上擺放着不少簡陋的工具,鋤頭、鐵鍬、扁擔,還有些用來搬運石塊的麻繩,都顯得破舊不堪。監工指着這些工具,說道:“每人拿一件工具,去那邊加固堤壩,天黑之前,必須把那片坍塌的地方修補好,完不成任務,今晚就別想吃飯!”

衆人連忙上前拿起工具,朱權選了一把相對結實的鋤頭,跟着其他人走到坍塌的堤壩旁。坍塌的地方約莫有兩三丈寬,江水不斷沖刷着堤壩的缺口,泥土順着水流往下滑,想要修補好並非易事。

朱權拿起鋤頭,開始挖掘旁邊的泥土,想要填補缺口。鋤頭很沉,他剛挖了幾下,就覺得手臂酸痛,汗水順着額頭往下淌,滴在泥土裏,瞬間就沒了蹤影。旁邊的勞工們也都在埋頭苦,沒有人說話,只有鋤頭撞擊泥土的聲音、水流的譁譁聲,還有偶爾傳來的監工的呵斥聲和勞工的痛呼。

朱權不敢停歇,只能咬牙堅持,他知道,一旦停下,就可能被監工鞭打,而且完不成任務,連飯都吃不上,在這種高強度的勞作下,不吃飯本撐不下去。他一邊活,一邊悄悄觀察着周圍的環境,想要摸清工地的情況,看看有沒有機會能少受些苦,或者找到更好的出路。

工地上的勞工約莫有數百人,分成了幾個區域勞作,每個區域都有兩三個監工看管,監工們下手極狠,不管是老人還是年輕人,只要稍慢一點,就會遭到鞭打,不少勞工的身上都帶着青紫的鞭痕,有的甚至還在滲血,卻依舊要咬牙活,眼神裏滿是絕望。

中午時分,到了吃飯的時間,監工們吆喝着讓勞工們停下活,聚集到一處空地上領飯。衆人拖着疲憊的身軀,慢慢走到空地上,排成隊伍領取食物。所謂的午飯,不過是一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湯,加上一個小小的粗糧餅,米湯裏幾乎沒有米,粗糧餅又又硬,難以下咽,卻能勉強維持體力。

朱權接過米湯和粗糧餅,找了個角落坐下,慢慢吃了起來。粗糧餅雖然難咽,但他餓壞了,幾口就吃了下去,又喝了幾口米湯,勉強填飽了肚子。他環顧四周,看到不少勞工吃完飯後,都靠着牆壁閉目休息,臉上滿是疲憊,顯然是累到了極點。

朱權也靠在牆上,閉上眼睛休息,想要恢復些體力。剛休息了沒多久,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爭吵聲,夾雜着監工的呵斥聲。他睜開眼望去,只見一個年輕的勞工正捂着被鞭打後的手臂,對着監工爭辯着什麼,臉色漲得通紅,眼神裏帶着幾分憤怒和不甘。

“我只是稍微歇了口氣,你憑什麼打我?”年輕勞工咬牙說道。

監工冷笑一聲,揚了揚手裏的皮鞭:“老子打你怎麼了?在這工地上,老子說你錯了你就是錯了,再敢頂嘴,老子抽死你!”說着,就要再次揚起皮鞭。

“住手!”就在這時,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勞工走了過來,擋在了年輕勞工身前,對着監工說道:“他確實只是歇了口氣,並未偷懶,你下手未免太狠了。”

朱權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了一下,這個中年勞工的身形和面容,竟然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裏見過。他仔細回想了一下,突然想起,這人竟是他穿越過來第一天,在村子裏看到的那個被皂隸催繳賦稅,最後自願去官署做工抵債的王老實?不對,王老實明明留在了村裏,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就在朱權疑惑之際,監工看着擋在身前的中年勞工,臉色一沉:“你是什麼東西,也敢管老子的事?是不是也想挨鞭子?”

中年勞工面不改色,說道:“我只是講道理,勞工也是人,不是牲口,不能隨意打罵。”

“講道理?在這工地上,老子的話就是道理!”監工怒喝一聲,揚起皮鞭就朝着中年勞工抽去。中年勞工反應極快,側身避開,皮鞭打在了旁邊的地上,濺起一片泥土。

監工見狀,更加憤怒,朝着中年勞工撲了過去,想要動手。中年勞工也不含糊,抬手擋住監工的拳頭,反手一推,監工踉蹌着後退了幾步,摔倒在地。周圍的勞工們都看呆了,沒想到這個中年勞工竟然敢反抗監工,紛紛圍了過來,眼神裏帶着幾分期待。

其他幾個監工見狀,也都朝着這邊跑來,對着中年勞工怒喝道:“大膽狂徒,竟敢毆打監工,不想活了!”說着,就揮舞着皮鞭和棍棒朝着中年勞工打去。中年勞工雖然身手不錯,但寡不敵衆,很快就被打倒在地,監工們對着他拳打腳踢,皮鞭一下下抽在他身上,很快就渾身是傷,嘴角滲出血跡。

“住手!都給我停下!”就在這時,一個穿着青色長衫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身後跟着幾個隨從,看衣着打扮,像是個管事之人。監工們見到他,連忙停下了手,恭敬地站在一旁,低着頭不敢說話。

中年男子走到中年勞工身前,蹲下身,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眉頭微皺:“你爲何要反抗監工?”

中年勞工掙扎着想要起身,卻渾身劇痛,只能半坐在地上,抬頭看着中年男子,沉聲道:“監工隨意鞭打勞工,我只是爲他辯解幾句,他便要動手,我不得已才反抗。”

中年男子看向旁邊的年輕勞工和圍觀的勞工們,問道:“他說的是真的?”

年輕勞工連忙點頭:“回大人,是真的,是監工先動手的。”其他勞工們也紛紛附和,證實了中年勞工的話。

中年男子臉色沉了下來,看向那幾個監工,厲聲說道:“我早就說過,對待勞工不可太過苛責,只需讓他們好好活即可,你們竟敢隨意鞭打,甚至聚衆傷人,眼裏還有規矩嗎?”

監工們嚇得連忙跪下:“大人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了。”

“哼,這次就饒了你們,若是再敢胡作非爲,定不輕饒!”中年男子冷哼一聲,揮揮手讓監工們退下,然後對着身後的隨從說道:“把他扶起來,帶去帳篷裏療傷。”

“是,大人。”隨從連忙上前,扶起中年勞工,朝着帳篷走去。

朱權看着中年勞工被帶走的背影,心裏越發疑惑,這個中年勞工和王老實長得實在太像了,難道是他的雙胞胎兄弟?還是說,王老實並沒有留在村裏,而是被差役帶到了這裏做工?

想到這裏,朱權決定等會兒去帳篷那邊看看,確認一下對方的身份。若是真的是王老實,那他在這凶險的工地上,也算是有個熟人,互相也好有個照應。

下午的勞作依舊辛苦,監工們因爲中午的事,收斂了一些,不再隨意鞭打勞工,但對勞作的要求卻絲毫沒有降低,依舊催着衆人盡快完成任務。朱權得越發賣力,一方面是怕被監工刁難,另一方面是想早點完活,去帳篷那邊看看情況。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勞作終於結束了,勞工們拖着疲憊的身軀,再次聚集到空地上領晚飯,晚飯和午飯一樣,依舊是一碗稀米湯和一個粗糧餅。朱權快速吃完晚飯,趁着監工不注意,悄悄朝着中午那個中年男子所在的帳篷走去。

帳篷外有兩個隨從守着,朱權不敢貿然靠近,只能在不遠處的角落等着,想要找機會進去看看。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隨從掀開帳篷門簾,走了出來,朝着遠處走去,似乎是去取什麼東西。

朱權見狀,連忙趁機快步走到帳篷門口,輕輕掀開一點門簾,朝着裏面望去。只見帳篷裏的木板床上,躺着那個中年勞工,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包扎好了,臉色依舊蒼白,卻比中午好了不少。旁邊的桌子旁,那個穿着青色長衫的中年男子正坐着喝茶,似乎在和中年勞工說着什麼。

朱權仔細打量着中年勞工的面容,越看越覺得像王老實,只是比王老實多了幾分沉穩和剛毅,身上的氣質也不太一樣。就在這時,中年勞工似乎察覺到了門外的動靜,轉過頭朝着門口看來,正好和朱權的目光對上。

四目相對,中年勞工愣了一下,眼神裏滿是疑惑,顯然不認識朱權。朱權也有些尷尬,正想轉身離開,中年勞工卻開口問道:“外面是誰?”

朱權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帳篷門走了進去,對着中年勞工抱了抱拳:“這位大哥,冒昧打擾,我見你身形面容,與我一位故人極爲相似,故而前來確認一下,不知大哥是否姓王,來自江寧縣附近的村子?”

中年勞工聞言,眼神微動,仔細打量了朱權一番,搖了搖頭:“我姓周,名武,並非姓王,也不是江寧縣附近的人,你怕是認錯人了。”

朱權愣了一下,心裏有些失落,原來真的只是長得像而已。他連忙道歉:“抱歉,周大哥,是我認錯人了,打擾你休息了。”

“無妨。”周武擺了擺手,語氣溫和了幾分,“你也是這工地上的勞工?”

“正是,我叫朱石,昨剛到工地。”朱權點頭說道。

一旁的青色長衫男子看着兩人對話,眼神裏帶着幾分好奇,開口問道:“周武,這位是你的朋友?”

“回大人,並非朋友,只是他認錯人了。”周武說道,然後對着朱權介紹道:“這位是負責修堤工程的宋主事。”

朱權連忙對着宋主事行了一禮:“見過宋主事。”

宋主事點了點頭,打量了朱權一番,見他雖然衣衫破舊,卻眼神清亮,身形壯實,不像是普通的流民,便問道:“你祖籍何處?爲何會來此修堤?”

朱權按照之前編造的說法,如實回答:“回主事,我祖籍鳳陽,因戰亂流落至此,聽聞官府招募修堤勞工,完工後可給路引,便前來應征,只求能有個活路。”

宋主事聽到“鳳陽”二字,眼神微動,鳳陽是龍興之地,朱元璋對鳳陽籍的百姓向來多有體恤,眼前這個年輕人既是鳳陽籍,又看起來還算伶俐,或許可以稍加留意。他點了點頭:“既然來了,就好好活,只要安分守己,完工後自然會給你路引。”

“多謝主事。”朱權連忙道謝。

周武看着朱權,開口說道:“朱兄弟,這工地上凶險,監工們大多蠻橫,你後活需多加小心,盡量少與人爭執,以免招來禍端。”

朱權心裏一暖,雖然認錯了人,但周武依舊好心提醒他,這份善意讓他在這冰冷的工地上感受到了一絲溫暖。他點了點頭:“多謝周大哥提醒,我會注意的。周大哥你的傷怎麼樣了?”

“無妨,只是些皮外傷,休息幾便好。”周武笑了笑,說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明還要活。”

“好,那我不打擾周大哥和主事了,先行告辭。”朱權對着兩人抱了抱拳,轉身走出了帳篷。

回到勞工們居住的地方,是一處簡陋的窩棚,裏面擠滿了人,地上鋪着些草,散發着一股黴味和汗臭味,讓人難以忍受。朱權找了個角落,鋪好自己帶來的草,躺了下去,雖然環境惡劣,但他累了一天,很快就有了睡意。

睡前,他再次想起了周武,雖然不是王老實,卻給了他莫名的親切感,或許在這工地上,能和周武結交一番,互相有個照應。同時,他也記住了宋主事,這位主事看起來還算通情達理,或許後能有機會得到他的賞識,讓自己的處境好一些。

只是,修堤的工程不知要持續多久,工地上的勞作如此辛苦,監工又如此蠻橫,能不能撐到完工拿到路引,還是個未知數。而且,他總覺得這修堤工程背後,似乎並不簡單,洪武五年的水患雖然嚴重,但官府如此急切地招募勞工修堤,或許還有其他的原因,野史中似乎也曾提過,洪武初年,官府常借着修堤、築城等工程,暗中清查流民,甚至抓捕可疑之人,他必須更加謹慎,不能露出任何破綻。

想着這些,朱權漸漸陷入了沉睡,夢裏,他回到了現代的出租屋,坐在電腦前查看着洪武年間的野史資料,可轉眼間,又回到了冰冷的窩棚裏,耳邊傳來勞工們沉重的呼吸聲和外面的水流聲,現實的殘酷讓他瞬間清醒了幾分。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監工們就開始吆喝着讓勞工們起床活。朱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掙扎着起身,和其他勞工們一起,朝着工地走去。新的一天,又開始了繁重而凶險的勞作,他不知道這樣的子還要持續多久,只能一步一步地堅持下去,在這洪武年間的亂世裏,艱難求生。

接下來的幾,朱權每天都在工地上埋頭苦,盡量避開監工的注意,少說話,多做事,倒也沒遇到什麼麻煩。他偶爾會趁着休息的時間,去找周武聊幾句,兩人漸漸熟悉起來,朱權也從周武口中得知了一些關於修堤工程和宋主事的情況。

周武本是軍中之人,因在戰場上受傷,退伍回鄉,後來家鄉遭遇水患,田地被淹,無奈之下才來此修堤。他身手不錯,爲人正直,故而昨才會爲那個年輕勞工出頭。宋主事則是個讀書人,爲官還算清廉,只是在這官場上,也有諸多身不由己之處,對待勞工雖然不算苛刻,卻也無法完全約束那些蠻橫的監工。

朱權心裏暗暗佩服周武,沒想到他竟是退伍軍人,難怪身手如此了得,爲人也這般正直。他也越發覺得,和周武結交是個正確的選擇,有周武在,或許能在關鍵時刻幫他一把。

這中午,朱權和周武一起在角落吃午飯,突然看到幾個監工簇擁着一個穿着華麗服飾的中年男子朝着工地走來,宋主事也跟在一旁,臉色略顯恭敬。中年男子身後跟着十幾個隨從,個個身形彪悍,眼神凶狠,一看就不是善茬。

“那人是誰?看宋主事對他如此恭敬,身份定然不一般。”朱權低聲問道。

周武順着朱權的目光望去,臉色微變,低聲說道:“那人是江寧知縣的小舅子,名叫李虎,爲人貪婪殘暴,經常借着知縣的勢力,在外面欺壓百姓,搜刮民脂民膏,這次怕是來工地上撈好處的。”

朱權心裏一沉,知縣的小舅子,來頭不小,而且聽周武的描述,還是個難纏的角色,他來工地上,定然沒什麼好事,怕是又要壓榨勞工們了。

果然,李虎走到工地中央,目光掃過勞作的勞工們,眼神裏滿是不屑,對着宋主事說道:“宋主事,這修堤工程進展如何?知縣大人可是十分關注,若是耽誤了工期,仔細你的烏紗帽!”

宋主事連忙躬身說道:“回李公子,工程進展順利,定會按時完工,不耽誤事。”

“順利就好。”李虎點了點頭,話鋒一轉,說道:“不過,這工程耗費巨大,知縣大人手頭也不寬裕,你這邊是不是該拿出些銀子,孝敬孝敬知縣大人,也讓我有個交代?”

宋主事臉色微變,連忙說道:“李公子,修堤的經費都是朝廷撥下來的,專款專用,實在沒有多餘的銀子……”

“沒有多餘的銀子?”李虎冷笑一聲,打斷了宋主事的話,“我看你是不想給吧?這工地上有這麼多勞工,每人從口糧裏扣一點,就能湊出不少銀子,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這些當官的貓膩!”

宋主事臉色漲得通紅,想要辯解,卻又不敢得罪李虎,只能低着頭,沉默不語。

李虎見狀,更加囂張,對着身邊的隨從說道:“去,把今天的勞工口糧都扣下來一半,換成銀子,給我帶回去!”

“是,公子!”隨從們齊聲應道,就要朝着午飯發放處走去。

“住手!”周武猛地站起身,對着李虎怒喝一聲,“勞工們每天辛苦勞作,就靠着這點口糧維持體力,你怎能隨意克扣?”

朱權也連忙站起身,走到周武身邊,雖然知道對抗李虎無異於以卵擊石,但他實在看不下去李虎的所作所爲,也不想讓勞工們連僅有的口糧都被克扣。

李虎看向周武和朱權,眼神一冷:“哪裏來的野小子,也敢管本公子的事?活膩歪了不成?”

“我們只是看不慣你欺壓勞工,克扣口糧!”周武毫不畏懼地說道。

“反了反了!”李虎怒喝一聲,對着隨從們說道:“給我把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拿下,狠狠教訓一頓!”

隨從們聞言,立刻朝着周武和朱權撲了過來。周武反應極快,抬腳踹飛一個沖在最前面的隨從,然後轉身一拳打在另一個隨從的臉上。朱權也不甘示弱,雖然沒什麼身手,但他年輕力壯,又常年健身,力氣不小,抓起身邊的一把鋤頭,朝着隨從們揮去,退了幾個隨從。

周圍的勞工們見狀,都停下了手裏的活,圍了過來,眼神裏帶着幾分憤怒,卻沒人敢上前幫忙,畢竟李虎勢力龐大,他們惹不起。宋主事也急得滿頭大汗,想要勸阻,卻又不敢得罪李虎,只能在一旁焦急地說道:“李公子,息怒,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李虎看着周武和朱權竟然敢反抗,更加憤怒,對着隨從們吼道:“一群廢物,連兩個人都拿不下,給我往死裏打!”

隨從們不敢怠慢,紛紛拿出腰間的棍棒,朝着周武和朱權打去。周武和朱權雖然奮力反抗,但隨從們人多勢衆,又手持武器,很快就落了下風。朱權的胳膊被棍棒打了一下,劇痛難忍,鋤頭也掉在了地上。周武也被幾個隨從圍住,身上挨了好幾下,嘴角再次滲出血跡。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着幾聲大喝:“住手!都給我停下!”

衆人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隊騎兵朝着工地疾馳而來,爲首的是一個穿着鎧甲的年輕將領,身形挺拔,眼神凌厲,身後跟着十幾個騎兵,個個氣勢洶洶。

李虎看到年輕將領,臉色微微一變,顯然認識對方,卻依舊強裝鎮定地說道:“你是什麼人?竟敢管本公子的事?”

年輕將領翻身下馬,走到李虎面前,冷笑一聲:“李虎,你仗着你姐夫是知縣,在江寧境內爲非作歹,欺壓百姓,克扣勞工口糧,膽子倒是不小!”

“你……你到底是誰?”李虎心裏有些發慌,對方的氣勢太過人,顯然身份不一般。

“我乃羽林衛百戶,奉命巡查江寧周邊工程,督查吏治。”年輕將領拿出一塊腰牌,亮在李虎面前,“你克扣勞工口糧,毆打勞工,證據確鑿,來人,把他和他的隨從都拿下!”

“是!”身後的騎兵們齊聲應道,立刻上前將李虎和他的隨從們控制起來。李虎嚇得面無人色,連忙求饒:“大人饒命,我知道錯了,求大人放過我……”

年輕將領冷哼一聲:“哼,現在知道錯了?晚了!帶下去,交由知縣處置,若是知縣敢徇私枉法,休怪我上報朝廷!”

騎兵們押着李虎等人離去,李虎的哀嚎聲漸漸遠去。工地上的勞工們見狀,都歡呼起來,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看向年輕將領的眼神裏滿是感激。

宋主事連忙上前,對着年輕將領躬身行禮:“多謝大人出手相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年輕將領擺了擺手:“不必多禮,督查吏治,保護百姓,本就是我的職責。宋主事,後若是再有人敢來工地上欺壓勞工,搜刮錢財,你只管上報,我定會嚴懲不貸。”

“是,多謝大人。”宋主事連忙點頭。

年輕將領的目光掃過工地上的勞工們,最後落在了周武和朱權身上,見兩人渾身是傷,卻眼神堅定,不由得點了點頭:“你們兩個,倒是有幾分骨氣。傷勢如何?要不要找郎中看看?”

周武抱了抱拳:“多謝大人關心,只是些皮外傷,不礙事。”

朱權也連忙道謝:“多謝大人。”

年輕將領點了點頭,說道:“好好養傷,後好好活,朝廷修堤是爲了保護百姓,不會虧待安分守己的勞工。”說完,便翻身上馬,帶着騎兵們離開了工地。

看着年輕將領離去的背影,朱權心裏鬆了口氣,沒想到關鍵時刻竟然會有人前來解圍,而且還是羽林衛的人,看來洪武年間,雖然吏治嚴苛,卻也並非全是貪官污吏,還是有正直之人的。

李虎被抓走後,宋主事讓人把克扣的口糧補了回來,還給周武和朱權找了郎中,處理傷口。勞工們的士氣也高漲了不少,活也比之前賣力了許多。

朱權坐在角落,看着郎中給自己處理胳膊上的傷口,心裏暗自盤算着。這次李虎被抓,雖然解了燃眉之急,但也讓他意識到,這修堤工地不僅勞作辛苦,還牽扯到官場的紛爭,想要安安穩穩地完工拿到路引,怕是沒那麼容易。

而且,那個羽林衛百戶,身份不一般,或許可以想辦法和他搭上關系,若是能得到他的賞識,或許能爲自己謀一條更好的出路。只是,他現在只是個普通的勞工,想要接觸到羽林衛百戶,何其困難。

周武走到朱權身邊,坐下說道:“這次真是多虧了那位羽林衛大人,否則我們今天怕是凶多吉少。”

朱權點了點頭:“是啊,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正直之人。周大哥,你說那位大人會不會再來工地巡查?”

“不好說,羽林衛的人向來行蹤不定,不過既然他已經知道了這裏的情況,或許會再來看看。”周武說道,“怎麼,你想找他?”

“只是覺得若是能得到他的賞識,或許能有更好的出路,總比一直在這裏苦力強。”朱權如實說道。

周武點了點頭,理解地說道:“你的想法沒錯,只是我們身份低微,想要接觸到他,並不容易。不過,只要我們好好活,安分守己,或許後會有機會。”

朱權嘆了口氣:“也只能如此了。”

接下來的子,工地上的情況好了不少,監工們因爲李虎的事,收斂了許多,不再隨意鞭打勞工,口糧也能按時發放,勞工們的處境好了不少。朱權和周武的傷勢也漸漸好轉,重新投入到勞作中。

朱權依舊每天埋頭活,同時也在悄悄觀察着工地上的情況,留意着有沒有機會能改變自己的處境。他知道,一直苦力不是長久之計,必須找到機會,離開工地,憑借着自己對洪武歷史的了解,謀一條更好的出路。

這,朱權正在搬運石塊,突然看到宋主事朝着他走了過來,臉色有些凝重。朱權心裏一動,不知道宋主事找他有什麼事,連忙放下手裏的石塊,迎了上去:“宋主事,您找我?”

宋主事點了點頭,說道:“朱石,你過來一下,有件事要問你。”說着,轉身朝着帳篷的方向走去。朱權連忙跟了上去,心裏滿是疑惑,不知道宋主事要問他什麼事。

走到帳篷裏,宋主事讓朱權坐下,然後開口問道:“朱石,你祖籍鳳陽,可有什麼憑證?或者認識什麼鳳陽的鄉紳、官員?”

朱權心裏一愣,不明白宋主事爲何突然問起這個,難道是有人懷疑他的身份了?他連忙搖頭:“回主事,我自幼流離失所,並無什麼憑證,也不認識什麼鄉紳官員,只是祖籍確實是鳳陽。”

宋主事皺了皺眉,說道:“昨羽林衛的那位百戶大人派人來問過你的情況,尤其是你的祖籍和身份,似乎對你頗爲關注。”

朱權心裏一驚,沒想到那位羽林衛百戶竟然會關注他,難道是因爲他昨反抗李虎的事?還是因爲他鳳陽籍的身份?他連忙問道:“主事,那位大人爲何會關注我?”

“不清楚。”宋主事搖了搖頭,“不過,那位大人身份尊貴,若是能得到他的賞識,對你來說是個難得的機會。你若是真的有什麼鳳陽的關系,不妨說出來,或許能幫到你。”

朱權苦笑一聲:“主事,我真的沒有什麼關系,只是個普通的流民,若是那位大人真的關注我,我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宋主事點了點頭,說道:“你也不必太過擔心,那位大人看起來是個正直之人,應該不會爲難你。只是後若是他再來工地,你注意些言行,若是有機會,好好表現,或許能有意外之喜。”

“多謝主事提醒,我會注意的。”朱權連忙道謝。

從帳篷裏出來,朱權心裏滿是疑惑和忐忑,那位羽林衛百戶爲何會關注他?是因爲他鳳陽籍的身份,還是因爲昨他反抗李虎的舉動?不管是哪種原因,這對他來說,既是機會,也是風險。若是能得到那位百戶的賞識,或許能離開工地,改變自己的處境;可若是引起了對方的懷疑,怕是會招來禍端。

他只能更加謹慎,好好活,等待着機會的到來。同時,他也在心裏默默祈禱,希望這次的關注,能給他帶來好運,而不是災難。洪武年間的路,依舊充滿了未知和凶險,他只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去,期待着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求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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