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京城的天氣總是這般反復無常,剛剛還是豔陽高照,微風和煦,這會兒卻細雨如絲,綿綿不絕,青石板路也被雨水侵潤得發黑。
連丞相府朱紅色的大門在雨幕中也顯得格外的冷峻,門庭上方“林府”二字鎏金的描漆,氣派肅穆,卻也掩不住門內即將抑制不住的風暴。
林雨墨一襲藍色宮裝,外罩了一件月白色的披風,眉目清冷如霜,她是丞相府的嫡長女,京城貴圈衆人口中的“癡情種”,如今卻親手撕碎了那場被全城看好的“金玉良緣”。
她踏進府門時,門房小廝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頭退下,他看得出大小姐眼中的決絕,那不是尋常歸家的神情,更像是奔赴戰場的勇士。
前院正庭,檀香嫋嫋,爐煙盤旋,但也壓不住空中彌漫的怒意與壓抑,林相--林衍,端坐主位,面色陰沉,閉目凝氣,阮氏坐在側位,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發而出,另外一方則是林巧兒,一襲桃紅襦裙,唇角微揚,似笑非笑,眼中卻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
“你竟還敢回來?”阮秋曼率先開口,聲音尖利如刀。
“你可知你做了什麼?你竟真去求得聖旨退了婚,那譽王府是何等門第?那是皇親國戚,如今譽王深得皇上信任,手握軍機大權,蕭子騫是譽王唯一的兒子,未來的將輔之才,你竟爲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外室妾女,毀了這門親事,你置林家的顏面於何地?置你父親的官聲於何地?這婚事不也是你當初執意求來的嗎?”
林雨墨緩緩抬頭,目光平靜的掃過三人,最終落在那卷放在桌案的聖旨上。
“母親,如果私通外室是小事,皇上也不會下這道解除婚約的聖旨,你實在沒必要將氣都撒在我身上,如若真不滿,你大可以進宮質問皇上。”
林巧兒猛的站起來,袖口帶翻了桌上的茶盞,茶水潑灑在地毯上,暈開了一片深色,她卻不管不顧,聲音帶着哭腔。
“姐姐,你怎能如此跟母親說話?母親也是爲了你和林家着想,就算蕭世子跟陸青青有染,但他也保證會顧全大局,娶你爲正妻,你何必如此善妒,心生怨懟呢?”
她語罷,眼波流轉看向林衍與阮秋曼。
兩人的臉上的怒火更盛了一些。
“呵,我善妒?”她頓了頓,目光如刀般刺向林巧兒。“你和陸青青私下肮髒的做派,以爲我絲毫不知嗎?”
林巧兒臉色微變,卻十分鎮定:“姐姐,你有氣可以朝我撒,但你不能說出這等污蔑之言,我一向敬你、處處讓着你,還要我怎樣你才滿意?”
“哼?”林雨墨冷笑,從袖中取出一疊紙箋,擲於案上。“這是尚書府下人眷抄的密信,你與陸青青往來的書信字跡和印鑑皆可查驗,你倆親如姐妹,她與蕭子騫幽會苟且,你不僅知情,還助她遮掩,甚至聯手設局,讓我在宴會上失儀,被衆人指責恥笑,只爲我被退婚。”
林巧兒左右驚慌的掃了一眼林氏夫婦,尖聲回道:“姐姐,您竟這樣構陷妹妹?蕭世子與陸青青私通之事,我絲毫不知,怕是你自己失了蕭世子的寵,心生埋怨,便想拉我下水,好讓父親母親誤會於我。”
她語罷,還故作柔弱的撫了撫眼角。
林雨墨目光一凝,他看着這個自小養在府中,被父母視如己出的妹妹,再看看視她如麻煩、一臉不信任的父母,心中已無憤怒,只覺悲涼。
她轉向父親,聲音微顫:“父親,您曾說,女子當以德爲先,以信立身,可現在,是蕭子騫品行不端,與人私通,敗壞門風,您卻要我忍氣吞聲,想繼續這門婚事,您可曾考慮過女兒的幸福?還是說你只在乎林家的面子?”
林衍臉色鐵青,猛的一拍桌案:“住口!婚姻大事,豈由你放肆而爲?蕭世子已答應你爲正妻,由你掌家,這對女子來說已是最大的幸事,你竟不知感恩,反而還要退婚,你可知今這道聖旨一出,林家在朝中將再沒有立足之地,譽王一派必不會善罷甘休!”
“所以,在您的眼中,我不過就是一枚棋子,一枚穩固你權利,作爲交換的棋子。”
“你們要的,從來不是我的幸福,是我嫁入譽王府之後帶來的權勢。”
“放肆!”阮氏怒急,上前揚手就是一巴掌。
那一聲脆響,林雨墨的臉頰瞬間紅腫,發絲散落,唇角滲出一絲血跡,她卻沒有躲,只冷冷的看着眼前的母親,那眼神,仿若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竟打我?”她的聲音輕得像風。“我的親生母親,竟爲了一個外人,爲了一個與我妹妹閨蜜私通的男人打我。”
阮秋曼臉色一白,卻絲毫不覺自己過分:“你別找妹的事,也別把你作爲嫡女的無能轉移到蕭世子身上,你爲了自己,恬不知恥自請聖旨退婚,敗壞家風,你才是最自私的人。”
“我自私?”林雨墨悲極反笑,“我若不退婚,待我進了譽王府,不久,陸青青必定入譽王府,到時候我便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擺設,你們當真以爲我林雨墨是聾子、瞎子、是任人拿捏的羔羊,不知道蕭子騫的打算?”
“夠了!”林衍怒喝,站起身,目光如箭。
“林雨墨,你既忤逆父母,自請了聖旨,那便自行去吧!從今起,你不再是我林家的女兒,林家從此以後沒有你這種不孝不忠,敗壞名聲的女兒!”
林雨墨唇瓣微顫,終是閉了眼,一滴淚落下,聲音輕如風。
“好,從今往後,我林雨墨,與林家恩斷義絕。”
說罷,她轉身,一步步走向廳外。
雨,下得更大了。
她走過長廊,走過從小奔跑的庭院,走過那株小時候她與母親共植的蘋果樹,如今樹枝枯萎,枝扭曲,一如她心中最後的一點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