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夫人從臥房下來,端坐在客廳沙發的中央,臉上罩着一層寒霜,手裏的佛珠捻得又急又重,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張媽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腳步聲由遠及近,沉穩有力。
陸戰北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娘,您急叫兒子過來,有什麼事?”
陸夫人抬眼看他,眼神復雜,有怒氣,有痛心。
她沒有立刻回答陸戰北的話,反而對着侍立在角落的粗使婆子沉聲吩咐:
“去庫房,把那兩扇最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風抬過來,就放在客廳那個隱蔽的角落,疊起來放。”
陸戰北眉頭鎖得更緊,看着母親,滿是不解:“娘?您這是……”
陸夫人抬手止住他的話,聲音帶着威嚴:“你先坐下。”
過了一會兒,她指着客廳剛被婆子們重重疊放好的兩扇巨大屏風,“坐到那後面去。”
陸夫人又指揮下人,往屏風後面放了一張硬木椅子,語氣不容置喙:
“坐好了,待會兒無論聽到什麼,都給我好好聽着!不許出聲!”
陸戰北看着母親從未有過的嚴厲神情,心中疑竇叢生。
他本能地感覺到事情不簡單,而且與後宅有關。
他抿了抿薄唇,沒再多問,依言大步走到屏風後,在那張硬木椅上坐下。
高大的身影被屏風完全遮擋。
陸夫人見兒子坐定,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怒火,對張媽使了個眼色。
張媽會意,立刻快步走了出去。
……
不一會兒,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是兩個人。
“娘,您找我?”
孫秋彤那刻意放軟的聲音響了起來,帶着笑意。
“我剛得了一匣子上好的燕窩,正想着給您送來呢。”
陸夫人沒有應聲。
客廳裏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孫秋彤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她下意識地看向張媽,張媽卻垂着眼,面無表情。
“娘?”孫秋彤的聲音裏帶上一絲忐忑。
“跪下!”陸夫人冰冷的聲音陡然響起,狠狠砸在寂靜的空氣裏。
孫秋彤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淨淨,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娘,您說什麼?我做錯了什麼?”
“我讓你跪下!”
陸夫人的聲音拔高,帶着震怒:
“怎麼?我這個做婆婆的,如今連讓你跪下的資格都沒有了?!”
孫秋彤被陸夫人的疾言厲色嚇得渾身一顫,膝蓋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冰涼堅硬的地上。
她抬起頭,眼中迅速蓄滿了委屈的淚水:
“娘!您息怒!兒媳實在不知做錯了何事,惹得娘如此動怒?”
“若是兒媳哪裏做得不好,您盡管責罰,可總要告訴兒媳錯在哪裏啊!”
她哭得楚楚可憐,試圖喚起婆婆的憐惜。
屏風後,陸戰北的眉心緊緊皺了起來。
他聽到了妻子跪下的聲音和她那帶着哭腔的辯解。
母親爲何突然對秋彤發這麼大的火?
“不知錯在哪裏?”
陸夫人冷笑一聲,聲音裏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好!那我問你!前幾,西院附近小花園裏,你處置那個想爬床的丫鬟時,都做了些什麼?”
“說了些什麼?!”
孫秋彤的哭聲戛然而止,身體猛地一僵,臉色由白轉青。
她萬萬沒想到,那件事,竟然被捅到了婆婆面前,是沈青禾?
還是亂嚼舌的下人?
她眼珠慌亂地轉動,矢口否認:
“娘!那不過是個不安分的賤婢!兒媳按規矩處置她,有什麼錯?”
“兒媳……兒媳沒做什麼特別的啊!”
“沒做什麼特別的?”
陸夫人“啪”地一聲將手中的佛珠重重拍在沙發扶手上,嚇得孫秋彤又是一哆嗦。
“那你告訴我,你處置丫鬟就處置丫鬟,爲何偏要派人把青禾請過去看熱鬧?”
“你當着青禾的面,指桑罵槐,句句戳心,說什麼狐媚子、提個醒兒、安分守己些!”
“你那雙眼睛,刀子似的盯着青禾,指桑罵槐,你當別人都是瞎子聾子嗎?!”
陸夫人的聲音,一句句砸在孫秋彤頭上,也清晰地穿透屏風,砸在陸戰北的耳中。
“娘!冤枉啊!”
孫秋彤臉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她慌亂地磕着頭,語無倫次地辯解:
“兒媳,兒媳絕對沒有那個意思!”
“兒媳是怕二弟妹年紀小,不知府裏深淺,讓那等心思不正的賤婢給帶壞了,這才想着讓她看看規矩。”
“兒媳是一片好心啊!至於那些話,那都是罵那丫鬟的!跟二弟妹絕無半點系!”
“定是有人嚼舌,在娘面前污蔑兒媳!”
她急切地想把髒水潑出去,眼神怨毒地掃向一旁的張媽。
西院那丫頭沒這個膽子告狀,定是這些不長眼的下人。
屏風後,陸戰北的臉色已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放在膝上的拳頭,無聲地攥緊了。
他聽到了妻子那番蒼白無力的狡辯,更聽懂了母親話裏透出的意思。
孫秋彤,竟然敢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去恐嚇青禾?
青禾溫婉,哪裏惹到她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夾雜着一種被愚弄的難堪,彌漫上陸戰北的心頭。
陸夫人看着跪在地上還在狡辯的孫秋彤,眼中再無半分溫度,只剩下失望和冰冷:
“一片好心?呵!”
“孫秋彤,你真當我老糊塗了?你那點齷齪心思,當真以爲我看不出來?”
“你自己生養艱難,五年無所出,我可有因此苛責過你半句?”
“陸家可有因此動過休妻的念頭?”
陸夫人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痛心疾首的質問:
“可你呢?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變本加厲,善妒成性!”
“爬床的丫鬟你看不慣,處置了就算了,可偏生你要那般狠辣,把人打得半死還不夠,還發賣去了窯子。”
“甚至是青禾,她可是我陸家明媒正娶的二少,她到底哪裏惹你看不順眼了?”
“你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去恐嚇她?”
“你倒是說啊?”
孫秋彤說不出話來,總不能說她感覺到戰北關照沈青禾,就心生嫉妒,想着法子對付她?
陸夫人會直接以家宅不寧的由頭,把她直接活活打死的。
最近因爲陸明軒失蹤,這位大帥夫人才顯得頹唐了些。
要知道,她也是上過戰場的女將軍,眼裏容不得沙子。
越說越錯,孫秋彤只能沉默。
陸夫人見她啞口無言,冷笑一聲,繼續道:
“青禾安分守己,從不惹是生非,待我至孝,待你也是恭敬有加。”
“你這個做嫂嫂的,心腸怎能如此歹毒?”
“孫秋彤,你再想想,青禾她才多大?她剛進門就守了活寡,心裏也夠苦了。”
“而你一進門,就有丈夫疼愛,新婚燕爾。”
“怎麼同爲女子,你就不能換位思考,爲青禾想想呢?”
“回去,閉門思過。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