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了...”顧晏之終於發出聲音,嘶啞如破鑼。他痛苦地閉上眼,腦海裏浮現出小碗當年的模樣。那個穿着粗布衣裙也難掩嬌俏的姑娘,總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爲他縫衣做飯,在他出征前偷偷塞給他平安符。
可他呢?
冷落她,漠視她,任由母親刁難她,在別人詆毀她是“農女配不上將軍”時,也只是沉默以對。甚至...甚至相信了那些她和謝雲州有私情的謠言。
“你讓我別說?”林明遠冷笑一聲,眼中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滾落,與雨水混在一起,“顧晏之,你知不知道,她最後一句話是求我不要怪你?她說,‘兄長,你別怪晏之,他只是...只是不曾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
他上前一步,視着顧晏之慘白的臉,“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功成名就,聖眷正濃,何等風光!可我妹妹呢?她才十八歲,就因爲你這所謂的‘不懂愛’,死在了冰冷的產房裏,連你的最後一面都沒等到!”
又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瞬間照亮顧晏之毫無血色的臉。
他踉蹌着後退兩步,最終“噗通”一聲單膝跪倒在積水中,濺起的水花混着雨水,打溼了他的戰袍下擺。“我...我不知道...”他喃喃自語,聲音破碎不堪,淚水終於決堤,“我以爲...我不是厭棄她...我以爲她明白的...”
林明遠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有恨,有痛,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但很快又被濃濃的恨意取代。
“明白?顧將軍,你從未給過她明白的機會。你總覺得自己高高在上,連一句解釋都吝嗇給她。如今你後悔了,又有什麼用?小碗回不來了,我祖母也回不來了!如今你功成名就,聖眷正濃,我妹妹區區一個農女,自然不配讓你懂得什麼是愛。”
說罷,他不再看跪在雨中的顧晏之,轉身決絕地走入綿密雨幕。瘦削的背影在雨水中顯得格外單薄,卻又帶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決絕,很快便消失在街角的拐角處。
雨水中,只剩下顧晏之獨自跪在那裏,任憑冰冷的雨水沖刷着他的身體和靈魂。他雙手撐在積水中,掌心被石子硌得生疼,卻絲毫感覺不到。
“小碗...對不起...對不起...”他一遍遍地呢喃着,聲音裏充滿了無盡的悔恨與絕望,可這聲對不起,再也傳不到那個姑娘的耳中了。
遠處,奉命前來接應的侍衛們遠遠站着,無人敢上前。他們只見那位在戰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顧將軍,此刻如同一個失去一切的孩子,在雨中跪了許久許久,直到雨水將他的戰袍浸透,他依舊保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直到東方天際染開一抹淺淡的魚肚白,雨勢才漸漸小了些,變成細密的雨絲。
顧晏之撐着發麻的膝蓋緩緩起身,每動一下,骨骼都發出“咯吱”的聲響。他彎腰撿起地上早已溼透的油紙傘,他握着這把破損的傘,步履蹣跚地走向不遠處等候的馬車。
“將軍,是回府嗎?”車夫見他過來,忙不迭地跳下車,想要上前攙扶,卻被顧晏之抬手制止。他擺擺手,自己扶着車轅慢慢坐上馬車,渾身的雨水順着衣擺滴落,在車廂地板上積起一小灘水。
顧晏之靠在冰冷的車壁上,望着窗外連綿的雨絲,視線空洞。車廂內靜得可怕,只有車輪軋過積水的“咕嚕”聲。許久,他才低聲開口,聲音沙啞得幾乎辨認不出:“去城西,林家舊宅。”
車夫愣了一下,隨即應聲“是”。馬車緩緩行駛在溼滑的青石路上,顧晏之閉目倚靠着車壁,腦海中卻不斷回響着林明遠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鈍刀,在他的心上來回切割。
“她至死都以爲你厭棄了她。”
“她說,夫君既已心屬他人,她不敢怨,只願來生不復相見。”
“一屍兩命...可憐啊...”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鈍刀,在他的心上來回切割。
馬車最終停在一條僻靜的小巷中,顧晏之示意侍衛不必跟隨,獨自撐傘走向那座已顯破敗的宅院。這裏曾是小碗一家在京中的居所,也是他們再次相遇的地方。
院門是老舊的木門,上面掛着一把生了鏽的鐵鎖。顧晏之輕輕一推,“吱呀”一聲,門竟開了。
原來鎖早已壞了,只是虛掛在上面。院內雜草叢生,半人多高的野草沾滿了雨水,一片荒涼。唯有角落那株老槐樹依舊頑強地生長着,枝椏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顧晏之緩步走到樹前,伸手撫摸着粗糙的樹。他記得,五年前的那個秋天,就是在這裏,他再次見到了那個笑着遞給他一個熱騰騰的包子的姑娘。
那時,他剛被父親流放至外祖家,一身狼狽,滿心不甘,而她卻像一束光,照進了他灰暗的世界。
“將軍?”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打斷了顧晏之的回憶。他猛地轉身,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嫗撐着傘站在院門口,滿臉驚訝地看着他。
“老身是隔壁的王婆婆,剛聽到這邊有動靜,還以爲進了賊人。”老嫗一邊說着,一邊慢慢走進院子,目光在顧晏之身上打量許久,忽然恍然大悟,“您...您就是林姑娘的那位夫君吧?”
顧晏之的心猛地一揪,他微微頷首,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老人家認識內人?”
“怎麼不認識!”王婆婆嘆了口氣,眼神裏滿是惋惜,“林姑娘心地善得很,老身無兒無女,她常送些自家做的糕點、縫的針線給老身。還記得那年冬天天寒,她還特意給老身送了一床新棉被,說是她親手縫的,棉花足,暖和。老身當時還跟她說,等開春了,老身給她種些青菜,可沒成想...沒成想開春就聽到她沒了的消息。”
顧晏之心中一痛,小碗總是這樣,對誰都懷着善意。
“自林家祖母去世了,林父林母也回了祖籍,就只剩林姑娘一人在這邊了,包子鋪關了,也沒見到將軍您,每次都只看到林姑娘.....”王婆婆還在自言自語的繼續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