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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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倩顯然沒料到我會是這種反應。她那雙總是盛滿理所當然的眼睛裏,第一次出現了措手不及的裂痕。
“齊望,你......”她似乎想說什麼挽回場面的話,或許是習慣性的指責,最終只是硬生生擠出了一句,
“你最好別後悔!”
後悔?我看着她身邊的周強,只覺得無比諷刺。
“我從不對自己做的決定後悔。”說完,我轉身就走。
身後傳來周強那熟悉的、故作姿態的勸解:“倩倩,別爲了我和小齊吵架,都是我的錯,我這就......”
後面的話,被關門聲隔絕。
回去後,我刪除了我和李倩所有的照片,以及那枚我精心挑選、她卻嫌款式老氣的訂婚戒指,也一並扔了出去。
第二天,我聯系了中介,將那套婚房掛牌出售。
同時,我讓律師再次帶着解約函去了李氏集團。
電話打到李倩那裏,背景音是悠揚的小提琴聲和周強低聲的談笑。她接起時語氣很不耐煩:
“齊望?我在陪姐夫見重要客戶,有什麼事晚點說......什麼?還要解約?你鬧夠了沒有!行,隨便你!”
說完,她直接掛了電話,仿佛甩掉了一個麻煩。
我聽着電話裏的忙音,扯了扯嘴角,也好。
幾天後,我爲了給母親競拍一件她心念已久的玉器,去了一場慈善拍賣會。。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間,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李倩和周強。
李倩穿着一身昂貴的定制禮服,周強跟在她身側,西裝革履,正與人談笑風生。
他那副姿態,倒真像是李家的新晉男主人。
周圍不乏竊竊私語,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流轉,帶着某種心照不宣的意味。
李倩也看見了我,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下巴微抬,挽着周強胳膊的手似乎緊了一下,像是在向我示威。
她拉着周強,徑直朝我走來。
“齊望,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現在跟姐夫道個歉,承認你之前是在胡鬧,然後把城東那個的權交給姐夫負責,之前的事,我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我幾乎要爲她這理直氣壯氣笑出聲。
她憑什麼認爲,在她和她姐夫領了證,在我已經明確分手、賣房、解約之後,我還會像個搖尾乞憐的狗一樣回到她身邊?
我看着她,平靜地開口:“李倩,你是不是忘了兩件事。第一,我們已經解約了,合同也籤了。第二,我們早就分手了,連婚房我都買了。”
李倩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你......你把婚房賣了?!齊望,你瘋了?!那是我們的——”
“那是我的房子。”我冷聲打斷她,“寫的我的名字,我出的全款。至於我們......分手是你提的,我只是照做而已。”
一旁的周強眼見情況不對,立刻上前一步,臉上是欲言又止的表情,聲音卻足以讓附近豎着耳朵聽八卦的人都聽見:
“小齊啊,你......你怎麼能這樣對倩倩呢?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不該因爲公司的事情麻煩倩倩,害得你們吵架。
可你......你也不能因爲在外面有了別人,就這樣欺負倩倩,甚至要把她趕出家門啊!那個女秘書,她......”
他這話一出,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帶着驚疑、鄙夷和探究。
“出軌秘書”、“趕未婚妻出家門”,這幾個關鍵詞組合在一起,足以讓我瞬間成爲千夫所指的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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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倩就站在那裏,配合着周強,下頜微抬,仿佛一個受了天大委屈卻依舊維持着風度的受害者。
她甚至沒有去看周強,那種默認的姿態,比任何指責都更讓我心寒。
周圍議論聲漸起,像無數只蚊蠅在耳邊嗡嗡作響。
“看着人模人樣的,沒想到這麼渣......”
“李小姐真是可憐,遇人不淑啊......”
“齊家這小子,平時裝得挺像那麼回事......”
周強臉上那掩飾不住的得意,和李倩那故作隱忍的姿態,像兩針,狠狠扎在我心上。
夠了,真的夠了。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腔裏翻涌的冰冷笑意,舉起了手機。
屏幕亮起,我沒有急着說話,而是先讓那幾張精心挑選的照片,投影到旁邊的大屏幕上。
第一張,是李倩和周強在某個私人會所露台相擁的背影,角度刁鑽,卻能清晰辨認出是他們。
李倩的頭甚至微微靠在周強肩上,時間戳是在李婉姐姐去世後不到一個月。
第二張,是周強手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限量款名表。
而我清楚地記得,李倩曾向我抱怨過公司現金流緊張,拒絕了我提議的、投入遠少於這塊表的設備更新計劃。
第三張,更模糊些,卻更致命。
是李倩坐在一輛嶄新的、登記在周強名下的跑車副駕駛,笑得明媚,側頭看着開車的周強。那輛車,價值近千萬。
會場裏瞬間一片死寂,所有的竊竊私語都卡在了喉嚨裏。
我這才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每個角落。
“李倩,你說我出軌秘書?證據呢?是靠周強空口白牙的污蔑,還是靠你毫無據的臆想?”
我的目光轉向臉色驟然慘白的周強:
“周先生,這塊表,眼熟嗎?這輛車,坐着還舒服嗎?
如果我沒記錯,李婉在世時,你開的還是一輛幾十萬的普通轎車。她屍骨未寒,你倒是消費升級得很快。”
我頓了頓,再次看向李倩,她臉上的血色已經褪得一二淨,嘴唇微微顫抖着,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還有這些轉賬記錄,”我滑動屏幕。
支付寶上清晰的、從李倩賬戶頻繁且大額地轉向周強賬戶的記錄被放大,“姐夫手頭緊,需要錢周轉,我理解。
但動輒幾十萬、上百萬,甚至在李婉姐姐病重期間也未曾間斷......李倩,你這小姨子,當得是不是也太體貼入微了些?”
這些都是我這些天查到的,讓我惡心的難以下咽的東西。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先發出了一聲清晰的嗤笑。
“我的天,花着齊家的資源,養着姐姐的男人?”
“這哪是小姨子,這簡直是活菩薩!”
“李婉要是地下有知,怕不是要氣活過來......”
輿論的風向,瞬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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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剛才還鄙夷我的目光,此刻全都變成了對李倩和周強的指指點點和毫不掩飾的嘲諷。
李倩的死對頭,那位一向與她不對付的趙家小姐,此刻更是端着酒杯,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人聽見:
“喲,我說李總最近怎麼總推了我們的局,原來是忙着陪‘姐夫’選車看表呢?真是感天動地姐妹情啊!”
李倩的身體晃了一下,周強下意識想去扶她,卻被她猛地甩開。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裏充滿了震驚、羞憤,還有被當衆剝下僞裝的慌亂。
“齊望!”她幾乎是尖叫出聲,試圖用音量掩蓋心虛,
“你調查我?!你居然敢調查我!這些照片......這些記錄都是你僞造的!你污蔑!”
“污蔑?”我輕笑一聲,那笑聲在安靜的會場裏顯得格外清晰,
“李倩,需要我找經手這些交易的銷售、銀行經理來當面對質嗎?還是你覺得,在場這麼多雙眼睛,都分辨不出真假?”
我上前一步,近她,
“我們之間,早在你爲了他,一次次踐踏我的真心,在你和他領了那張可笑的結婚證時,就已經完了。
我今天站在這裏,不是來跟你爭辯誰對誰錯,只是想告訴所有人——我齊望,從今天起,與你,以及你的一切,再無瓜葛!”
“齊望!你敢!”李倩徹底失了風度,妝容精致的臉扭曲起來,
“你以爲你齊家就淨嗎?你以爲你能獨善其身?
我告訴你,你敢這麼對我,李氏絕對不會放過你!我會讓你,讓你們齊家,付出代價!”
我看着她的歇斯底裏,只覺得無比疲憊。
“隨便你。”
我淡淡地吐出三個字,拿着競拍到的玉器,在一片復雜難言的目光中,徑直走出了拍賣場。
外面的空氣帶着晚風的涼意,吹散了我口的最後一絲濁氣。
坐進車裏,李倩最後那句“付出代價”還在耳邊回響。
以她的性格,絕不會善罷甘休,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
我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是我。之前讓你留意李氏的動向,尤其是李婉去世前後的所有異常,包括資金流向、變更,
以及......李倩和周強的所有接觸記錄,整理一份詳細的報告給我。”
電話那頭的人應了一聲。
我頓了頓,補充道:“重點查一下,李婉姐姐當年的‘意外’車禍。我要知道,那場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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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斷電話,我看向窗外霓虹閃爍的城市。心底那片因爲多年付出而荒蕪的土地,此刻重新被點燃。
我派去調查的人效率很高,先是李婉姐姐去世前半年,李氏集團幾個核心的股權發生了微妙變更。
原本屬於李婉的份額被逐步稀釋,轉而通過復雜的海外空殼公司,流向了周強控制下的實體。
作很隱蔽,若非刻意順着李倩與周強的資金流向深挖,幾乎難以察覺。
接着,是李婉的私人助理提供了一個細節。
在李婉車禍前兩周,她曾無意中聽到李婉與李倩在辦公室發生激烈爭吵,內容似乎涉及周強和公司賬目。
李婉當時情緒激動地說了一句:“小倩,你太讓我失望了!你這是在引狼入室!”
爭吵後不久,這位助理就被李倩以莫須有的理由調離了崗位。
最讓我脊背發涼的,是關於那場“意外”車禍本身。
肇事司機至今在逃,警方定性爲疲勞駕駛引發的意外。
但我的人通過特殊渠道,拿到了當時路段一個廢棄加油站的私人監控錄像片段。
畫面模糊,卻能隱約看到,在李婉的車失控撞向護欄前,有一輛無牌黑色轎車曾以極近的距離危險別車後,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而那輛黑色轎車的車型,與周強前不久報廢的車輛,完全一致。
線索零零總總,但我沒有能將他們一擊斃命的證據。
轉機出現在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身上——周強的母親。
這位老太太一直不喜歡李家的女兒,認爲她過於強勢,攪和得自己兒子家宅不寧。
李婉死後,周強與李倩攪在一起,更是讓她頗爲不滿。
或許是人老了,心裏藏不住事,在一次調查員偶遇並看似無意的閒聊中,她絮叨着抱怨:
“阿強以前多老實的孩子,都是被那個李家人帶壞了!說起來,李婉走的前一天,阿強還給我打電話。
聽兩口子吵架說發現了什麼賬目問題,很生氣,說要找李倩和阿強當面對質,好好清算,誰想到,第二天就......”
所有的線索,在此刻仿佛被一條無形的線串聯了起來。
我將那個裝着所有證據的密封文件袋交給警方負責人時,手很穩,心裏也異常平靜。
裏面是李倩和周強挪用公款、利益輸送的鐵證,以及那些指向李婉姐姐“意外”身亡的疑點線索。
幾天後,李倩和周強在公司被警方帶走調查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圈子。
我站在齊氏總裁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樓下聞風而來的記者,心中沒有快意,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
李家畢竟經營多年,動用了些關系,李倩得以取保候審。
她找到我時,是在一個雨夜,渾身溼透,狼狽不堪,早已沒了昔李總的光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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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顧一切地沖進我的辦公室,雨水順着她的發梢滴落。
“齊望!是你......一定是你做的!”她聲音嘶啞,帶着絕望的哭腔,
“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那樣對你,不該被周強迷惑......你看,我已經和他徹底斷了,我把他所有的東西都扔了!
求求你,看在我們過去六年的情分上,你撤訴好不好?或者......或者你幫我作證,說那些證據是僞造的?
你有這個能力的!只要你幫我這次,我什麼都答應你,我們馬上結婚,我把李氏都給你......”
她撲過來想抓我的手,被我側身避開。
我看着眼前這個狀若瘋癲的女人,曾經那張讓我心動的臉,此刻只讓人覺得可悲又陌生。
“李倩,”我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我給過你機會,不止一次。在你一次次爲了周強忽略我、踐踏我的時候,在你和他領了那張可笑的證的時候,
甚至在你默許他往我身上潑髒水的時候......我給過你無數次回頭的機會。是你自己,一次都沒有珍惜。”
我走到辦公桌後,按下內線電話:“保安,請這位女士離開。”
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我是那個冷酷無情的劊子手。
在被保安架出去之前,她回頭死死盯着我,眼神裏充滿了刻骨的怨恨和一絲終於意識到永遠失去什麼的恐慌。
我沒有再看她。
後來,我正式接手了家族企業。
將精力投入到新的事業中,子忙碌而充實。
內心獲得了許久未曾有過的平靜與自由。
父母介紹的相親對象,是趙家的小女兒趙蘇,也是當年在拍賣會上出聲嘲諷李倩的那位。
她聰明、直爽,眼神清亮,帶着一種李倩從未有過的、陽光下的坦蕩。
我們相處得很融洽,自然而然地,我們走到了一起。
審判結果下來那天,我並沒有去法庭。
趙蘇告訴我,李倩因職務侵占、商業欺詐等多重罪名,被判了十年。
周強作爲主要從犯,也同樣領刑十年。
只可惜關於李婉的死,李父李母籤了諒解書,不然他們能判更久。沒多久,李氏集團就宣告破產了。
獄中的李倩給我寫過信,厚厚一沓,字跡潦草,充滿了悔恨、抱怨,以及對過往的追憶,試圖喚起我的憐憫。
她說她終於看清了周強的真面目,和他徹底劃清了界限,她說她每天都在後悔,希望我能去看看她。
我沒有回信,甚至連信封都沒有拆開,直接扔進了碎紙機。
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再次聽到李倩和周強的消息,是在一個很普通的傍晚。
我和趙蘇去接剛上小學的兒子放學,車上廣播裏一條簡短的社會新聞一閃而過:
兩名剛剛刑滿釋放人員,因三塊錢的蘋果發生激烈爭執,在租住的廉租房內互毆,提刀互砍,二人當場死亡。經核實,身份爲李X(女),周X(男)......
播音員的聲音平靜無波,像在念一則再尋常不過的通報。
我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恢復了正常。
副駕駛上的趙蘇似乎也聽到了,她輕輕將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溫暖而有力。
我轉頭對她笑了笑,示意我沒事。
確實沒事,心中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泛起。那兩個人,他們的愛恨情仇,他們的瘋狂與毀滅,早已與我無關。
車子在學校門口停下,兒子像只快樂的小鳥從校門口飛奔出來,撲進趙蘇懷裏,嘰嘰喳喳地說着學校的趣事。
陽光灑在他們母子身上,鍍上一層溫暖的金光。
我看着這一幕,內心平和而幸福。
這才是生活本該有的樣子。淨,溫暖,充滿希望。
我下車,走向我生命中最珍貴的兩個人,將那個充斥着算計、背叛與毀滅的舊世界,徹底拋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