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回家吧。”
張桂芬見兒子又開始發愣，只當他在裏面受罪不輕。
她一手拉着自己兒子，一手拉着自己閨女。
手，緊緊攥着。
上了公交車。
……
棚戶區中一排排低矮的平房。
最把頭的那一家，就是曹錚的家。
屋裏光線昏暗。
牆皮大片剝落，露出暗紅色的磚體。
一張小虎隊的海報，是這片灰敗牆壁上唯一的亮色。
老式掛歷還停在昨天。
2005年7月13。
墨印的小字寫着：不宜婚嫁。
空氣裏，一股老房子獨有的黴味混雜着油煙氣，鑽進鼻腔。
“媽給你做飯。”
張桂芬系上那條洗得泛白的圍裙，轉身鑽進狹窄的廚房。
篤，篤，篤。
切菜板的聲音規律而踏實。
滋啦——
熱油爆開的聲響，是這個家最動聽的煙火氣。
很快。
一盤青椒炒肉，一盤酸辣土豆絲被端上了桌。
那盤肉堆得冒了尖。
是只有過年才舍得買的份量。
“多吃點，在裏頭肯定沒啥油水。”
張桂芬的筷子就沒停過。
不停地往曹錚碗裏夾肉。
仿佛想把這幾年的虧欠都補回來。
曹錚埋着頭，大口大口地扒着飯。
米飯混着肉香。
是他兩輩子以來，吃過最香的一頓飯。
咚！咚！咚！
粗暴的砸門聲毫無征兆地響起。
聲音又重又急。
像錘子砸在心上。
屋裏溫馨的氣氛瞬間被撕裂。
啪嗒。
張桂芬手裏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曹英的臉蛋瞬間繃緊，眼神沉了下來。
曹錚的動作卻慢了下來。
他放下碗。
抽出一張粗糙的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
再抬眼時。
那雙清秀的眼睛裏，幽深得不見底。
來了。
門被蠻橫地推開。
三個男人堵住了門口，把本就昏暗的屋子襯得更加壓抑。
爲首的男人四十出頭，身體微微發福。
Polo衫的領子立着，手腕上那塊粗大的金表在昏暗中晃着光。
他臉上掛着標志性的豪爽笑容。
熟稔得仿佛是這個家的主人。
吳世豪。
他身後，跟着一胖一瘦兩個人。
胖的那個像個肉球，眼睛眯成一條縫，是肥蛇。
瘦的那個滿臉不耐，精壯的手臂上紋着花。
手腕上幾個燙出來的煙疤格外刺眼。
是飛機。
“哎呀，弟妹，吃飯呢？”
吳世豪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看也不看局促的母女，自顧自拉開一張椅子坐下。
肥蛇和飛機像兩尊，杵在吳世豪身後。
徹底堵死了門口。
“豪……豪哥。”
張桂芬慌忙站起來，兩只手緊張地在圍裙上胡亂擦着。
下意識地朝曹英身前挪了挪，試圖擋住女兒。
吳世豪沒理她。
目光落在曹錚身上，像審視一件貨物般上下打量。
“小錚長高了啊。”
他笑眯眯地，語氣裏帶着一種長輩般的贊許。
“還是這麼漂亮，跟個大姑娘似的。”
說着。
他伸出手，就要往曹錚肩膀上拍。
曹錚沒躲。
他依舊坐在那，身體看似放鬆。
臉上甚至浮現出一抹帶着幾分愚鈍和羞澀的笑容。
前世，他就是這麼笑的。
“豪哥。”
曹錚微微低頭，聲音裏滿是恰到好處的恭敬。
吳世豪的手掌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發出“啪啪”的聲響。
“出來就好，以後跟着哥好好！”
“哥新開了個網吧，以後就交給你看了。”
一模一樣。
和上一世的軌跡，分毫不差。
一家網吧，困了他五年青春，沒有一分錢工資。
他只能靠沒沒夜地在魔獸世界裏打金、帶人刷副本，換點可憐的飯錢。
只有偶爾替吳世豪辦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才能得到幾張鈔票的“賞賜”。
曹錚抬起頭。
眼神清澈，裏面盛滿了愚蠢的感激。
“謝謝豪哥！我就知道豪哥忘不了我！”
“你！”
一旁的曹英猛地站了起來。
木頭椅子在水泥地上摩擦，發出一聲令人直皺眉頭的尖叫。
她看着自己這個不知悔改，剛出牢籠就要再入虎口的哥哥。
氣得臉頰通紅，口劇烈起伏。
“我吃飽了！”
她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摔，轉身沖進了自己的小臥室。
自始至終。
站在吳世豪身後的飛機，那雙渾濁的眼睛就像黏在了曹英身上。
他的視線在少女因氣憤而起伏的背影上貪婪地遊走。
甚至無意識地伸出舌頭，舔了舔裂的嘴唇。
那眼神裏的淫邪，毫不掩飾。
像蒼蠅一樣惡心。
曹錚看見了。
桌子底下，他的手掌緩緩握成了拳頭。
骨節捏得發白。
一股撕碎眼前這三個人喉嚨的原始沖動，幾乎要沖垮他的理智。
但他忍住了。
現在還不行。
就這麼了吳世豪，太便宜他。
更不能用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
媽和英子，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那麼……
就先從這個管不住自己眼睛的傻身上，收點利息吧。
曹錚霍然起身。
椅子被他帶得向後刮出刺耳的噪音。
他直勾勾地盯着飛機。
用最純正的東北口音，一字一頓地吐出三個字。
“你瞅啥？”
飛機被問得一愣。
隨即脖子一歪，露出一個流裏流氣的笑容，滿臉都是挑釁。
“瞅呢？咋的吧？”
他話音未落。
一道殘影破開沉悶的空氣。
啪！！！
一聲炸雷般的脆響，蓋過了屋裏所有的聲音！
七八顆牙齒混着血沫，如天女散花般從飛機嘴裏噴射而出！
他整個人像一截被伐倒的樹樁，僵直地向後倒去。
砰！
重重摔在地上。
身體劇烈抽搐了幾下，雙眼上翻，只剩下駭人的眼白。
這個吳世豪手下最能打的瘋狗。
竟然被曹錚看似隨意的一巴掌，直接扇暈了過去。
曹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面無表情。
這具身體天生神力，鋼筋鐵骨，再加上那股狠勁。
他心想。
上一世要不是爲了跟吳世豪死磕。
就憑這手勁，去參加“扇耳光大賽”，高低也能拿個世界冠軍回來。
“我！飛機！”
肥蛇的尖叫聲瞬間變了調。
他慌忙蹲下身，哆哆嗦嗦地去掐飛機的人中。
“小錚！”
張桂芬嚇得臉色慘白如紙。
一把死死拽住曹錚的胳膊，生怕他再動手。
吳世豪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眼皮控制不住地狂跳。
這小子的力氣……怎麼比以前大了這麼多？！
他瞬間想清楚原由。
是了，以前還沒成年。
現在二十了，身子骨長成了。
可這脾氣，還是一點就炸的炮仗。
長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
動起手來卻一句廢話都沒有，招招都是奔着廢人去的。
吳世豪再看向曹錚時。
眼神深處，竟多了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驚懼。
曹錚不想讓前世的軌跡偏離太多。
這會影響他的復仇大計。
系統要他開網吧。
巧了。
吳世豪正好有一個。
他猛地轉頭看向吳世豪，臉上瞬間換上了一副天大的委屈。
“豪哥，我就這麼一個妹！你也知道飛機那B樣的，我看他那眼神就不對勁！”
“我真怕他欺負我妹妹啊！”
吳世豪愣了一下。
緊接着，那標志性的豪爽大笑再次爆開。
只是這次，笑聲裏多了幾分刻意。
“哈哈哈哈！小錚還是這個脾氣！夠帶勁！”
他重重一拍桌子，震得碗筷直跳。
“沒錯！這B養的飛機，怎麼能那麼看小英呢！該打！”
他嘴上說着“該打”。
心裏卻在飛速盤算：
這條狗，比以前更瘋，也更好用了。
這時，飛機也被肥蛇掐醒了。
他半邊臉已經腫得像個發面饅頭。
眼神怨毒地死死盯着曹錚，夾雜着無法掩飾的恐懼。
曹錚笑眯眯地轉頭看他。
笑容人畜無害。
“飛機，不服啊？”
“你他媽偷襲！有本事……嗚！”
飛機後面的話沒能罵出口。
就被反應過來的肥蛇死死捂住了嘴。
臥室的布簾被猛地掀開。
曹英被外面的巨響驚得沖了出來。
一眼就看見飛機滿嘴是血地癱在地上。
她不知道哥哥是爲了自己出頭。
她只看到了熟悉的暴力。
和即將到來的、無休無止的麻煩。
那一瞬間。
所有的擔憂、憤怒和失望，全部涌上了心頭。
砰！
她什麼也沒說。
只是用盡全身力氣，重重地甩上了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