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芬擦了擦眼角,臉上露出一絲欣慰。
“嗯……看來你哥在裏面確實懂事了不少。”
她拉過女兒,小聲說道:
“剛才你錯怪你哥了。”
曹英撇撇嘴,坐到桌邊拿起筷子,無意識地戳着碗裏剩下的米飯。
“那個豪哥的小弟,那個叫飛機的。”
張桂芬壓低聲音,語氣裏帶着劫後餘生的後怕。
“剛才他那雙眼睛,就沒從你身上挪開過,髒得很。”
“你哥看見了,一句話沒說,上去就給了他一巴掌。”
“牙都打飛了好幾顆。”
曹英戳飯的動作停住了。
“啊?”
她下意識地回頭,望向那個狹窄的廚房。
昏黃的燈光下。
曹錚正彎着腰,小心翼翼地把洗淨的碗摞起來。
水珠順着他的手腕滑落。
那個高瘦的背影,似乎不再是記憶裏那個流裏流氣的混子。
反而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沉穩。
曹英心裏那股又厭惡又煩躁的情緒,像是被溫水澆過的冰塊,悄然融化了一角。
甚至有些暖洋洋的。
她想起來了。
從小到大,這個虎了吧唧的哥哥,確實看不得自己受一丁點兒欺負。
無論有理沒理,只要事情牽扯到她,曹錚就會變成一個沒有腦子的護妹狂魔。
但是……
終究是錯的。
萬一再惹出更大的麻煩怎麼辦?
曹英咬了咬嘴唇,強行把心頭那點剛冒出來的感動給壓了下去。
嘴上還是嫌棄地嘟囔了一句。
“暴力狂。”
“早晚還得進去蹲笆籬子。”
啪。
張桂芬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
“你這丫頭,哪有這麼咒自己哥哥的。”
“你哥再怎麼混,對你也是一等一的好。”
“以後對你哥態度好點,別老翻白眼。”
曹英癟了癟嘴,低頭扒拉了一口已經冰涼的米飯。
“知道了。”
聲音很小,帶着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別扭和傲嬌。
廚房裏。
曹錚聽着外面的對話,嘴角輕柔地抿起。
冰涼的水流沖過指尖,這種無比真實的觸感,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這才是家。
這才是他要用命守護的一切。
至於吳世豪……
曹錚關上水龍頭,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眼中的溫情瞬間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先拿了你的網吧。
再收了你老婆。
……
摩托車的排氣管突突地冒着黑煙。
燥熱的風裹挾着沙塵,刮在臉上,生疼。
曹錚跨坐在一輛紅色的豪爵125後座上,看着兩邊飛速倒退的景物。
2005年的東莞,像一頭正在瘋狂發育的鋼鐵巨獸。
到處都在挖路,到處都是高聳的塔吊。
空氣裏彌漫着水泥粉塵和劣質汽油混合的嗆人味道。
路邊發廊的粉色燈箱,即便在白天也透着一股曖昧不明的氣息。
門口的大喇叭正聲嘶力竭地放着龐龍的《兩只蝴蝶》。
“親愛的,你慢慢飛……”
曹錚眯起眼,打量着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這是黃金遍地的年代。
也是草莽輩出的年代。
摩托車在一個掛着“開心網吧”招牌的門臉前停下。
曹錚跳下車,扔給摩的司機兩塊錢,推開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門。
一股濃烈到化不開的混合氣味,瞬間將他淹沒。
是七塊錢一包的紅雙喜煙味、紅燒牛肉面味、汗臭味和腳臭味,經過通宵發酵後,形成的獨特氣息。
幾百平米的大廳裏,密密麻麻地擺滿了老式的大屁股顯示器。
昏暗的燈光下,只有屏幕的熒光,映照着一張張或亢奮、或疲憊的年輕臉龐。
噼裏啪啦的鍵盤敲擊聲震耳欲聾。
那是《勁舞團》的玩家在瘋狂蹂躪着空格鍵。
左邊一排,幾個光着膀子的漢子正死死盯着屏幕上的血條,嘶吼着“法師鋪火!戰士頂上去!”
那是《熱血傳奇》。
角落裏,偶爾傳來“叮”的一聲清脆悅耳的寶石掉落音效,引來一片羨慕的咒罵。
那是《奇跡MU》。
曹錚深深吸了一口氣,任由這渾濁的空氣填滿肺部。
他走向吧台。
吧台裏坐着一個染着枯黃頭發的青年,正戴着耳機,狂按鼠標。
屏幕上是《魔獸世界》的畫面。
四十人的團本,滿屏的火元素。
熔岩之心。
曹錚用指節,敲了敲布滿煙灰的大理石台面。
黃毛頭都沒抬。
他正打到關鍵時刻,團長在TS語音裏嘶吼着指揮。
“草擬嗎的,沒看老子打本呢嗎?等着!”
黃毛不耐煩地罵了一句,眼睛死死黏在屏幕上。
曹錚眼皮都沒眨一下。
黃毛,黃亮,吳世豪前妻的弟弟。
上一世,這孫子仗着這層關系,沒少給自己穿小鞋。
甚至偷拿網吧營業款栽贓,害得自己差點被吳世豪剁掉一小拇指。
這筆賬,還沒算。
要奪下這家網吧,這顆釘子,必須第一個拔掉。
曹錚的手,閃電般伸進吧台。
五指發力,死死掐住了黃毛的腮幫子。
“唔!!”
黃毛的眼睛驚恐地瞪大,耳機滑落,雙手下意識地去掰曹錚的手腕。
那只手卻像焊死在他臉上一樣,紋絲不動。
曹錚的臉上,甚至還掛着一絲笑意,清秀而無害。
他另一只手探過去,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黃毛那顆微微突出的門牙。
然後,輕輕往下一壓。
咔嚓!
一聲清脆的斷裂聲。
劇痛讓黃毛喉嚨裏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
但這聲音還沒完全沖出口腔,就被堵了回去。
曹錚面無表情地把那顆帶着血絲的斷牙,直接塞進了黃毛大張的嘴裏。
手掌在他喉結處猛地一拍。
咕嚕。
黃毛的眼球瞬間暴突,仿佛要從眼眶裏擠出來。
那顆牙,被他自己咽了下去。
曹錚鬆開手,順手在黃毛那件印着骷髏頭的T恤上,擦了擦指尖的血跡。
“現在,能好好說話了嗎?”
黃毛捂着喉嚨,趴在吧台上劇烈地嘔,眼淚鼻涕瞬間糊了一臉。
“你……你他媽……”
就在這時。
吧台後面那扇貼着“閒人免進”的隔斷門,開了。
“怎麼了?大白天鬼叫什麼?”
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慵懶,沙啞,帶着剛睡醒的媚意。
一個很美的女人走了出來。
曹錚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陳紅。
她就像一道不該出現在這肮髒網吧裏的光。
一件暗紅色的絲絨旗袍,緊緊包裹着她豐腴到驚心動魄的身體。
旗袍的開叉極高,一直延伸到部,隨着她的走動,那條白得晃眼的腿若隱若現。
烏黑的頭發隨意地挽在腦後,一縷微卷的發絲垂在臉頰邊,隨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她走路的樣子像是沒有骨頭,腰肢款擺,臀浪翻涌。
前那兩團飽滿,隨着步伐顫顫巍巍,仿佛隨時要裂衣而出。
這個女人身上的一切,都熟透了。
“紅姐……唔……他打我!”
黃毛像是找到了救星。
捂着血流不止的腮幫子。
指縫裏滲出鮮血,指着曹錚淒慘地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