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爸去世後。
老婆借口工作忙,連葬禮都沒去。
頭七那天,她坐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一邊塗着指甲,一邊漫不經心地吩咐。
“老公,我那個新工地的白總,就是上次幫了我們大忙的,他最近身體不太好,你不是會弄那些山裏的補品嗎?給他燉鍋湯送去吧,算我們還人情。”
語氣裏,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輕慢,仿佛在使喚一個傭人。
我看着手機裏她和那個“白總”的親密照片,照片背景,就是我爸出事的那個工地腳手架。
那張照片,白瑾的手摟着林晚的腰,而林晚,笑得比任何時候都甜。
我笑了笑,回她:“好啊,我這就去準備,一定用我們家鄉最好的料。”
我們家鄉最好的料,是墳頭山上長的紅傘傘。
1.
電話那頭,林晚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阿宇,你聽到了嗎?白總對我們家幫助很大,我爸的公司能拿下城南那個,全靠他從中周旋。我們得好好謝謝人家。”
我攥着手機,指節有些發白。
“聽到了。”我應了一聲,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我這就去買材料,保證讓白總喝得滿意。”
“行了,別磨蹭,我這幾天公司事多,顧不上你。你爸的喪葬費和賠償款,我已經都轉到公司賬上了,白總那邊催着要周轉資金。你手頭緊的話,問我秘書要點零花錢,別老摳摳搜搜的,讓人笑話。”她又補充了一句,語氣裏帶着不加掩飾的嫌棄。
我沒說話,只是靜靜地聽着她掛斷電話。
客廳的黑白遺照裏,我爸還在對我笑。
他是個老實巴交的木匠,一輩子與人爲善,卻在給林晚家公司承建的工地上,從三樓高的腳手架上摔了下來,當場就沒了。
工地的負責人,白瑾,也是我大學時最好的兄弟,給出的結論是意外。
林晚也勸我,說白瑾已經盡力了,賠償款也給得很足,讓我不要再鬧了。
“阿宇,你爸那點賠償款,也就夠堵住那些工人嘴的。公司現在資金鏈緊張,你別再鬧了,好不好?你爸要是在天有靈,也希望你能體諒我。”她當時是這麼說的,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我當時信了。
直到我爸頭七那天,我整理他的遺物,發現了他那個用了好幾年的老人機。
裏面有一段他摔下來之前,慌亂中錄下的視頻。
視頻畫面晃動得厲害,只能聽到兩個熟悉的聲音在爭吵。
“林晚,你到底什麼時候跟陳宇那個窩囊廢離婚?我等不了了!”這是白瑾的聲音,囂張跋扈,帶着對我的極度不屑。
“再等等,現在還不是時候。我爸剛把公司交給我,我需要陳宇和他那個死鬼老爹穩定住公司的老員工。等我坐穩了位置,就把他一腳踢開。”林晚的聲音,冷酷得讓我心寒。
原來,我所謂的“穩定作用”,不過是她利用的工具。
“你每次都這麼說!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他!他有什麼好?!”白瑾的聲音帶着一絲不嫉妒。
“他好拿捏。不像你,野心都寫在臉上。”
接着,是我爸驚慌的聲音:“你們......你們在什麼......”
然後是一聲尖叫,和重物墜落的悶響。
我把那段視頻看了整整一夜。
原來,我爸不是意外,他是發現了他們的,被白瑾推下去的。
而我的妻子林晚,是幫凶。
我從老家帶來的一個木箱裏,翻出一個小小的布包。
打開布包,裏面是幾朵枯的,顏色豔麗的蘑菇。
這是我們山裏的一種東西,叫“見愁”,無色無味,少量食用,只會讓人精力旺盛,可一旦和某些特定的食材混合,就會變成穿腸的毒藥,慢慢腐蝕人的五髒六腑,難救。
我挑了最大的一朵,碾成粉末,小心地放進砂鍋裏,和我精心挑選的十幾種名貴藥材一起,燉了三個小時。
湯色醇厚,香氣四溢。
我開着車,把這鍋“十全大補湯”送到了白瑾的公寓。
他開門的時候,穿着一身絲質睡袍,頭發還是溼的,顯然剛洗過澡。“阿宇,你可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我正餓呢,你就送好吃的來了。”
他笑着接過保溫桶,一點也不見外,甚至連一句客套的“辛苦了”都沒有。
“晚晚特意囑咐的,說你最近太辛苦,讓我好好給你補補。”我溫和地笑着,像個盡職盡責的丈夫和兄弟。
白瑾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老婆確實能,比你強多了。阿宇,不是我說你,你也該上進點了,別老守着你那個破木工坊,能有什麼出息?要不,來我公司給你安排個閒職?不過你這手藝嘛,估計也只能做個看門大爺了,哈哈!”
他一邊說,一邊盛了一碗湯,當着我的面就喝了起來。
“嗯!好味道!你這手藝絕了!放了什麼啊,喝下去渾身都暖洋洋的。”他一臉享受。“山裏帶的土方子,對身體好。你喜歡就行。”
我看着他把一碗湯喝完,心裏一片冰冷。
“對了,這湯要趁熱喝,最好一天之內喝完,涼了效果就差了。”
“行,聽你的。”白瑾得意地沖我揚了揚眉,“替我謝謝你老婆,就說我很‘滿意’。”
說完,他甚至當着我的面,拿起手機給林晚發了條微信,內容我看得一清二楚:“寶貝,你老公送的湯真棒,我喝得很滿意,晚上等你。”
我點點頭,轉身離開。
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我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
白瑾,林晚,這只是個開始。
2.
深夜,林晚才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
她一進門,就把高跟鞋甩掉,整個人癱在沙發上。
“累死了,今天陪客戶喝酒,頭都快炸了。”她揉着太陽,抱怨道。
我默默地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放在她手邊。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裏有些愧疚:“老公,對不起,爸剛走,我本該多陪陪你的,可是公司實在太忙了。”
“沒事,我理解。”我坐在她身邊,語氣平靜。
她順勢靠在我的肩膀上,手不老實地開始在我身上遊走:“老公,我們......好久沒有了。”
她的呼吸噴在我的脖子上,帶着一股陌生的男士香水味,和白瑾身上的一模一樣。
我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猛地推開她,沖進了衛生間。
“嘔——”
我扶着洗手台,把晚上吃的東西吐得一二淨。
林晚跟了進來,緊張地拍着我的背:“阿宇,你怎麼了?吃壞東西了?”
我用冷水潑了把臉,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可能吧,最近胃口不好。”
她的關心,現在看來只讓我感覺無比諷刺和惡心。
我不想再和她待在同一個空間裏,找了個借口回了房間。
第二天,我正在木工坊裏打磨一個木雕,白瑾的電話就打來了。
“阿宇,你那湯也太神了!我昨晚喝完,感覺龍精虎猛,一晚上都沒睡!”他的聲音裏滿是興奮。
我拿着刻刀的手頓了一下。
“是嗎?那看來很適合你。”
“太適合了!哥們我最近感覺身體被掏空,你這湯簡直是及時雨啊!”白瑾頓了頓,話鋒一轉,“對了,你把方子給我唄,我也學學,以後可以做給晚晚喝。你這當老公的,也太不關心她了,你看她天天累成什麼樣了。”
他在試探我,也在炫耀。
“好啊。”我答應得十分爽快,“方子有點復雜,我明天去你那,手把手教你。”
“夠意思!”
掛了電話,我看着手中尚未成型的人像木雕。
那是我照着女兒照片刻的。
我女兒三年前生了一場重病,沒救回來。從那以後,林晚就變了。
她不再是那個會陪我在木工坊待一下午,看我做木工的溫柔女孩了。她一頭扎進了她家的公司,變得越來越忙,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
我以爲她是想用工作麻痹自己,走出喪女之痛。
現在我才知道,她只是爲自己的放縱找了一個借口。
第二天,我準時提着一袋食材去了白瑾的公寓。
他家和我家只隔了兩棟樓,裝修風格卻截然不同,處處透着張揚和奢華。
“來,我教你第一道菜,叫‘玉體橫陳’。”我笑着把一包處理好的甲魚遞給他。
白瑾一愣:“這名字......夠,我喜歡。”
我詳細地教他如何處理食材,如何控制火候,甚至告訴他,這道菜和昨天的湯是絕配,一起吃,效果能翻倍。
白瑾學得有模有樣,中午的時候,林晚竟然也來了。
“你們在嘛?搞得這麼香。”她穿着一身職業套裙,看到廚房裏我們兩個男人,有些意外。
“晚晚,你來得正好,嚐嚐我跟阿宇學的手藝。”白瑾獻寶似的把一盤甲魚端到她面前。
林晚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復雜,但還是拿起筷子嚐了一口。
“嗯,不錯。”她點點頭。
那頓飯,他們兩個坐在我對面,桌子底下的小動作不斷。
我假裝沒看見,只是安靜地吃飯。
飯後,林晚說公司有事先走了。
白瑾送我到門口,突然壓低聲音說:“阿宇,你爸那事,你也別太難過了。人老了,腿腳不利索,出點意外也正常。”
我抬起頭,看着他。
“是嗎?”
“當然了。”他笑得別有深意,“所以說,人啊,得服老。不該他待的地方,就別硬待着。”
他在警告我。
我笑了笑,沒說話,轉身離開。
白瑾,別急,很快,你就會知道,什麼地方是你該待的了。
3.
從白瑾家回來後,我接到了老家三叔的電話。
“阿宇啊,你爸的保險理賠下來了,但是手續有點問題,需要你本人回來一趟。”
我心裏清楚,這只是個借口。三叔是想讓我回家散散心。
我跟林晚說了這件事,她毫不猶豫地就同意了。
“是該回去看看,家裏的事要緊。公司這邊你放心,有我呢。”她一邊說,一邊幫我收拾行李,體貼得像個賢妻良母。
她巴不得我趕緊走。
我離開的第二天,她就搬進了白瑾的公寓。
這是我提前在白瑾家裝好的微型竊聽器裏聽到的。
“親愛的,那傻子終於走了,我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了。”白瑾的聲音帶着一絲急不可耐。
“小聲點,小心隔牆有耳。”林晚的聲音嬌嗔着。
“怕什麼?這房子隔音好得很。再說,他回老家了,聽得到個屁。”
“你呀,就是膽子大。要是被他發現......”
“發現就發現唄,正好離婚,我娶你。他一個窮木匠,沒了你,他連西北風都沒得喝。到時候,你爸的公司,你的人,全都是我的。”
“討厭。”
接下來,是床鋪不堪重負的搖晃聲,和兩人無所顧忌的嬉笑。
我坐在老家冰冷的堂屋裏,聽着手機裏傳來的污言穢語,一夜無眠。
我沒有立刻回去。
我在老家的山裏待了整整一個星期。
三叔是村裏有名的老中醫,也懂些草藥的門道。我把“見愁”的樣本拿給他看。
三叔看了半天,臉色凝重:“阿宇,這東西毒得很,你是從哪弄來的?”
我沒說實話,只說是山裏無意中采到的。
三叔告訴我,這種“見愁”菇,毒性發作得很慢,初期只會讓人精神亢奮,但會慢慢破壞人的神經和內髒。如果再配上他說的另外幾種相克的草藥,不出三個月,人就會從裏到外爛掉,死狀淒慘,而且醫院本查不出原因。
我把三叔說的每一種草藥都記了下來。
一個星期後,我回到了那個讓我感到窒息的城市。
林晚看到我,有些意外:“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事情辦完了,就回來了。”我把從老家帶來的土特產放在桌上,“給你帶了些山裏的好東西,對身體好。”
那裏面,混着我精心炮制過的,能加速“見愁”毒性發作的草藥。
林晚沒有懷疑,甚至還誇我懂事。
白瑾也很快找上了門。
他瘦了一些,眼窩深陷,但精神卻異常亢奮。
“阿宇,你可算回來了!你不在,我吃飯都不香了。”他大咧咧地坐在我家沙發上,“你從老家帶了什麼好東西?也給哥們分享分享。”
我笑了笑,把一個藥包遞給他。
“這是我們那的‘回春散’,泡水喝,你不是說身體被掏空嗎?這個最補了。”
白瑾一把搶過去,如獲至寶。
他不知道,這“回春散”,就是催他上路的“斷魂香”。
接下來的子,我像個稱職的保姆,每天變着花樣給他們做各種“補品”。
林晚和白瑾的身體,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着變化。
林晚開始大把大把地掉頭發,皮膚也變得暗沉粗糙,昂貴的護膚品都遮不住她臉上的憔-悴。
白瑾則變得越來越暴躁易怒,常常因爲一點小事就在公司大發雷霆。更奇怪的是,他開始出現幻覺。
竊聽器裏,我好幾次聽到他半夜驚醒,大喊着“別找我”、“不是我”。
林晚被他嚇得不輕,兩人爲此吵了好幾次。
“白瑾,你最近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在外面了什麼虧心事?”
“你他媽才有病!我天天晚上看見一個老頭站在床邊瞪着我,我能不害怕嗎!”
“什麼老頭?你瘋了吧!”
“就是陳宇他爸!就是他!他回來找我索命了!”
聽到這裏,我關掉了竊聽器。
我爸,他確實回來了。
是我,把他帶回來的。
這天,我正在木工坊活,林晚突然沖了進來。
她臉色慘白,手裏捏着一張化驗單,渾身都在發抖。
“阿宇......我......我病了。”她的聲音帶着哭腔。
我放下手裏的工具,平靜地看着她:“怎麼了?”
“醫生說......說我身體裏有毒素,內髒在衰竭......可是查不出是什麼毒。”她抓住我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救命稻草,“阿宇,你老家不是有很多偏方嗎?你一定有辦法救我的,對不對?”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白瑾打來的。
我當着林晚的面,按了免提。
電話那頭,是白瑾驚恐到變調的尖叫:“陳宇!你他媽的給老子吃了什麼東西!我的手......我的手在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