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話音落下,包廂裏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
剛才還嗡嗡作響的議論聲,瞬間消失。
時間仿佛凝固。
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臉上。
顧倩臉上的譏笑,像一幅劣質的油畫,開始龜裂,剝落。
她那塗着昂貴口紅的嘴唇,微微張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眼裏的光,先是變成困惑,然後是震驚,最後是恐慌。
顏色從她的臉上褪去,先是臉頰,然後是嘴唇,最後整張臉都呈現出一種紙一樣的慘白。
“你……你說什麼?”
她的聲音澀,嘶啞,還帶着顫抖。
“我說,”我重復了一遍,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楚,“你買車的錢,一百八十萬,是我借給周宇的。借條上寫着,借期三個月。今天,十月二十六號,是最後還款。”
周宇的頭埋得更低了,幾乎要鑽進桌子底下。
他的身體在發抖。
周明,我身邊的丈夫,猛地轉過頭看我,眼睛裏全是問號。他不知道這件事。
我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不可能!你胡說!”顧倩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尖銳地叫起來,“你哪來那麼多錢!你在撒謊!”
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我老公買車的錢,是他自己賺的!跟你們家沒有半點關系!”
她歇斯底裏地否認,試圖用音量掩蓋自己的心虛。
我沒理她。
我從我放在旁邊的包裏,拿出一個信封。
信封很普通,牛皮紙材質。
我從裏面抽出一張折疊整齊的A4紙,展開,放在桌子中央的轉盤上。
“爸,您是長輩,您來看。”
我輕輕推了一下轉盤,那張紙滑到了公公面前。
那是一張借條。
白紙,黑字,標題寫着“借款協議”。
內容簡單明了。
借款人:周宇。
出借人:我,蘇沁。
金額:壹佰捌拾萬元整。
用途:購車。
期限:三個月。
落款處,是周宇的籤名和紅色的手印。
期清清楚楚。
公公拿起借條,又從口袋裏摸出老花鏡戴上。
他看得非常仔細,一個字一個字地讀。
婆婆也湊過去看。
整個包廂,只能聽見公公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幾秒鍾後,公公摘下眼鏡,把借條往桌上一放。
他抬起頭,目光如刀,射向他的小兒子,周宇。
“周宇,怎麼回事?”
周宇的身體猛地一顫,終於抬起頭。
他的臉和我見過顧倩的臉一樣白。
“爸,我……”他嘴唇哆嗦着,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公ou'gong的目光又轉向顧倩:“他不說,你說!”
顧倩的身體晃了一下,伸手扶住桌子才站穩。
她看着那張借條,像是看着一條毒蛇。
“不……不是的……爸,這,這是假的!是她僞造的!”
我再次笑了。
“顧倩,籤名和手印都可以做司法鑑定。需要我馬上報警,讓警察來處理嗎?”
“報警”兩個字,像最後一稻草,壓垮了她。
她“哇”的一聲哭出來,但不是那種委屈的哭,而是夾雜着恐懼和絕望的嚎啕。
“周宇!你不是說錢是你自己想辦法的嗎!你不是說你賺的嗎!你爲什麼要借她的錢!你爲什麼要借錢給我買車!”
她沖過去,對着周宇又打又罵。
周宇抱着頭,一言不發。
一桌子的親戚,面面相覷,表情精彩紛呈。
剛才還奉承顧倩的人,現在都低着頭,假裝研究面前的碗碟。
這場慶祝宴,徹底變成了一場鬧劇。
公公氣得渾身發抖,一拍桌子:“都別吃了!回家!”
他站起身,看都沒看顧倩一眼,徑直走出包廂。
婆婆嘆了口氣,跟了出去。
親戚們如蒙大赦,紛紛起身告辭,走的時候,都繞着我和顧倩走,好像我們倆是瘟疫。
很快,包廂裏只剩下我們四個人。
我,周明,還有抱頭蹲在地上挨打的周宇,以及狀若瘋魔的顧倩。
我站起身,拿起我的包,也拿起桌上那張三萬八千八的賬單。
我走到服務員面前,把我的卡遞給她。
“買單。”
然後,我走到顧倩面前。
她已經停止了打罵,只是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我把那張借條,和刷卡後籤過字的賬單,一起放到她面前。
“一百八十萬的本金,加上今天這頓飯的三萬八千八,一共一百八十三萬八千八百。我等你們還錢。”
說完,我拉着周明,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