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紅色的酒液順着Linda煞白的臉頰往下淌,流過她精致的妝容,滴落在她筆挺的白襯衫上,暈開一團團肮髒的印記。
她整個人都懵了。
餐廳裏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你……你敢潑我?”
Linda尖叫起來,聲音刺耳得像指甲劃過玻璃。
她張牙舞爪地就要朝我撲過來,被眼疾手快的餐廳經理死死抱住。
“瘋女人!”
周嶼將我拉到他身後,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擋住,隔絕了所有探究的視線。
他對着暴怒的經理說:“立刻處理,否則我讓你們這家餐廳從這裏消失。”
周嶼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他是真的動了怒。
經理滿頭大汗,一邊向周嶼鞠躬道歉,一邊示意兩個服務員將還在掙扎的Linda拖走。
“對不起,周先生,江小姐,是我們管理不善,驚擾到二位了。”
經理的態度謙卑到了極點,“今天的消費全部免單,另外我們願意奉上雙倍的賠償,只求您二位息怒。”
我看着被拖向後台時,依舊用怨毒目光瞪着我的Linda,心裏的怒火沒有絲毫平息。
免單?賠償?
我的名譽,我所受到的羞辱,是這點錢能衡量的嗎?
“我要她,當着所有人的面,給我道歉。”我冷冷地開口,“然後,開除她,永不錄用。”
經理的臉上閃過一絲爲難。
“江小姐,Linda她……她是我們從法國總店請來的首席侍酒師,拿過很多獎項,在業界很有名氣。這……”
“所以她的名氣,就是她可以隨意侮辱客人的資本?”我打斷他。
經理的腰彎得更低了:“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件事影響太大,直接開除她,我們總店那邊不好交代。”
又是這種和稀泥的態度。
我冷笑一聲。
“交代?那我就親自去跟你們總店‘交代’一下。”
說完,我拿起包,轉身就走。
我一秒鍾都不想在這個令人作嘔的地方待下去。
周嶼立刻跟了上來,緊緊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心很熱,源源不斷地傳來溫度,但我凍僵的身體卻沒有絲毫回暖。
走出餐廳,晚風一吹,我才發覺自己一直在發抖。
周嶼脫下他的西裝外套,披在我身上,將我緊緊摟進懷裏。
“沒事了,別氣了,爲那種人生氣不值得。”
他的聲音很溫柔,帶着安撫的力量。
我把臉埋在他口,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溫度和氣息,心裏的委屈和憤怒卻像水一樣涌上來,幾乎要將我淹沒。
爲什麼?
爲什麼總有人要用最惡毒的語言,去揣測一個她們本不了解的女人?
就因爲我年輕,漂亮,用着昂貴的東西,和優秀的男人在一起,我就一定是“坐台”的,“撈女”?
回到車上,一路無言。
車廂裏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周嶼幾次想開口,但看到我緊繃的側臉,又把話咽了回去。
回到家,我一言不發地走進臥室,把自己摔進柔軟的床上。
周嶼跟了進來,在我身邊坐下。
他沉默了片刻,還是開口了,聲音有些澀。
“江池,那個晃杯的手法……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無法呼吸。
他問了。
他竟然問了。
盡管他的語氣很小心,但我還是聽出了那一絲隱藏的疑慮。
在他心裏,是不是也有一瞬間,相信了Linda的話?
是不是也覺得,我可能真的有那麼不堪的過去?
我的嘴唇動了動,想解釋,想質問,想告訴他那不過是波爾多葡萄園裏的工人們爲了快速醒酒發明的土方法。
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句冰冷的反問。
“你懷疑我?”
“我沒有!”周嶼立刻否認,他伸手想來拉我,被我躲開了。
“我只是……我只是不明白,那樣的場合,她爲什麼會那麼篤定……”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是啊,爲什麼那麼篤定?
因爲那個動作看起來太“不高級”,太“江湖”,完全不符合一個“名媛”該有的優雅。
因爲在她的認知裏,只有最底層的風塵女子,才會用這種粗野的方式去對待一瓶珍貴的紅酒。
偏見,就是這麼深蒂固。
我看着他,忽然覺得很累。
身體上的疲憊,更多的是心裏的疲憊。
我以爲我們之間足夠信任,可事實證明,再堅固的感情,在惡毒的流言面前,也可能出現裂痕。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閨蜜發來的微信,只有一個鏈接,和一句話。
“池池,快看!那個瘋女人在網上黑你!”
我點開鏈接,是一個大衆點評的帖子,發帖人正是Linda。
帖子的標題,用鮮紅的大字寫着——
《冒死揭穿“上岸撈女”後,我被威脅要投訴,但我沒錯!》
帖子裏,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富有正義感,不畏強權,勇於揭露真相的悲情英雄。
她詳細描述了今晚發生的一切,但所有細節都被她惡意扭曲了。
她說我一進門就頤指氣使,點最貴的酒裝腔作勢。
她說她好心勸我,我卻惱羞成怒。
她說她無意中看到了我那“風塵味十足”的晃杯動作,出於對精英男士的同情,才忍不住開口提醒。
她寫道:“我看到那位先生眼裏的震驚和受傷,我真的好心疼。他那麼優秀的一個人,怎麼能被這種靠身體上位的髒女人欺騙?我們做服務行業的,每天迎來送往,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那種眼神,那種做派,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最惡毒的是結尾那段。
“她用錢和權勢威脅我,要讓我丟掉工作。是的,我很害怕,我只是一個打工的。但我不後悔!如果我的犧牲,能讓一位優秀的男士認清枕邊人的真面目,避免被騙財騙色,那一切都值得了!”
“我只是心疼我們這些努力奮鬥的普通女孩,憑什麼要被她們這種走捷徑的女人踩在腳下?這個世界,不該是這樣的!”
帖子下面,是成百上千條評論。
“姐姐好樣的!支持你!就要撕爛這些撈女的畫皮!”
“吐了,現在裝名媛的門檻這麼低了嗎?還單手晃杯,笑死,KTV公主練出來的吧?”
“那個男的也是瞎了眼,放着好好的正經女孩不要,非要找個坐台的。”
“姐妹們,人肉她!把她的黑歷史都扒出來!”
我的手腳一片冰涼。
我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感覺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上,任由無數雙手對我指指點點。
周嶼也看到了帖子內容,他氣得一把奪過我的手機,狠狠摔在地上。
“欺人太甚!我現在就讓法務部起草律師函!我要告到她傾家蕩產!”
他拿出手機,就要打電話。
“別打了。”
我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
周嶼愣住了,回頭看我。
我慢慢地從床上站起來,走到窗邊,看着樓下城市的萬家燈火。
“告她?”我輕笑一聲,“太便宜她了。”
她不是想毀了我的名聲嗎?
她不是想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扮演一個受害者嗎?
她不是覺得,我只會用錢和權勢壓人嗎?
那好。
我就用她最引以爲傲的“專業”,把她狠狠地踩在腳下,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我撿起地上屏幕已經碎裂的手機,找到一個許久沒有聯系過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接通,那邊傳來一個帶着濃重法國口音的蒼老聲音。
“Jiang?我的天,是你嗎孩子?”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是我,杜邦先生。”
“我來中國了。剛剛,在您旗下的‘天空之境’餐廳,有了一段非常……‘有趣’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