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路諸侯深溝高壘,不與董賊交鋒。”
“不出三月,西涼軍心必亂。”
“屆時廣布疑兵,震懾天下。”
“董賊,必敗!”
戲志才白衣飄飄,羽扇輕搖,氣勢非凡。
衆人交口稱贊,連聲稱妙。
陳玄微微搖頭。
**曹凝視地圖,沉思良久,最終點頭贊同。
此計確實精妙。
諸侯若依此行事,鏟除董卓並非難事。
更關鍵的是,若此計成功,他曹既是首倡義兵之人,又是首獻奇策之人,青史留名,指可待。
說曹忠於漢室不假,但若說他毫無私心,全然赤誠,未免虛僞。
誰無半點私念?不過是公私之比重不同罷了。
此刻的曹,公心遠勝私心。
他當即拍板定策,衆人拱手告退。
陳玄最後起身。
曹這才真正注意到他。
他頗爲欣賞陳玄之名——
陳,列也,出鞘也;玄,赤黑也。
太阿,秦王之劍也。
陳玄,陳太阿,一柄暗藏鋒芒的利劍。
陳玄的沉默,恰如其名,只是不知他是否真有驚世之才?
“太阿爲何不言?可有高見?”
曹笑問,決定給蔡邕之婿一個機會。
蔡伯喈的女婿,便是他的子侄,自當關照。
衆人聞言止步,齊視陳玄。
陳玄知不可再默,轉身而立。
他的沉默並非無策,亦非故作深沉,緣由有三:
其一,尚未摸透曹脾性;
其二,不明衆人深淺;
其三,亦是重中之重——**在其位,謀其政;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他初來乍到,雖受曹關照,但曹並未真正視其爲謀士——未委以職任,未令其熟悉事務。
故在未得信任與職權前,他只需沉默,聽令而行,做好分內之事。
當然,“在其位,謀其政”
還有另一層深意:若曹問策,他必能應對。
他堅信,若能在曹這般梟雄身邊踐行此道,天下頂尖謀士之席,必有他一席之地。
這不只因他身負金手指,不只因穿越者的先知先覺,不只因跨越兩千年的龐雜學識與紙上談兵之能,更因——他有一位公卿嶽父。
他甚至琢磨,是否能讓曹也成嶽父。
軟飯,真香。
不過,“吃軟飯非恥,硬吃方爲丈夫”
。
半相處,他已摸清曹脾性,知其所好,明其所惡。
曹對待這些謀士的態度,他已了然於心。
於是立即下定決心——
絕不能讓曹掌握主動,必須讓曹反過來依賴他。
兵書有言:善戰者,總是牽制敵人而不被敵人牽制。
善於謀劃者亦是如此。
他要讓曹對他產生需求。
起身整衣,正色拱手道:
"既然主公開口詢問,我便直說了。
"方才戲志才所提的博采衆長之策,確實是良策。
"若各路諸侯依計行事,剿滅董卓指可待。
"但關鍵在於,如何讓袁紹等人采納此策?
"若今議政到此爲止。
"在我看來,諸位不過是一群占着位子不辦事的庸才罷了。”
陳玄語氣平靜,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陳玄向來不懂圓滑處世。
取悅自己比討好他人更重要。
他不在乎無關者的看法,更不會與這些守舊之人共情。
廣結良緣固然有益,但在這個生死一線的亂世,卻絕非上策。
"狂妄小兒!"
當即有人憤然作色,甚至破口大罵。
幾個交頭接耳者竊竊私語:
"屍位素餐什麼意思?"
"說咱們占着位子不事,出自《史記》。”
"原來如此......"
"好個無禮之徒!"
明白過來的幾人也怒不可遏。
戲志才暗自好笑,面上卻不動聲色。
目光始終停留在陳玄身上。
陳玄一針見血地點出關鍵——
此策雖妙,難在如何讓諸侯采納。
他本打算私下向曹進言。
難道這年輕人也有良策?
"閣下有何高見?"有人譏諷道。
曹表面不露聲色。
既未斥責陳玄狂妄,也未制止衆人謾罵。
陳玄能指出症結所在,確實讓他意外。
當面斥責衆謀士"屍位素餐",更是出乎意料。
孟嚐君門客中不乏雞鳴狗盜之徒,
卻在其危難之際救主脫困。
眼前這些謀士,正是他的"門客"。
雖然他常感厭煩,卻仍抱有一線希望——
或許其中會有人在關鍵時刻發揮奇效。
戲志才不就是脫穎而出的例子嗎?
不過對陳玄的鋒芒畢露,曹實則暗自欣喜。
年輕人恃才傲物的模樣,讓他想起自己的年少時光。
寶劍初出鞘,鋒芒驚四方。
無論陳玄有無良策,
這般銳氣已不負"太阿"之名。
曹投去贊賞的目光,卻見陳玄也在注視自己。
四目相對,
年輕人目光堅定,英氣內斂。
這份鎮定......
未免太過平靜。
見識過無數狂傲少年,
卻從未見過有人能將狂言說得如此平靜,
之後還能保持這般鎮定。
是天生沉穩,還是刻意爲之?
若是表演,未免太過真。
況且,
若真欲一鳴驚人,爲何不一開始就展露鋒芒?
若非被他叫住,莫非真要拂袖而去?
曹心中涌起強烈好奇。
揮手示意衆人安靜,笑道:
"太阿罵得好,爾等確是庸才。
"同是寒門出身,他能成爲蔡邕女婿,豈會沒有真才實學?
"太阿,把你的計策說出來,讓這些人開開眼界。”
這番話讓衆人更加憤懣。
並非因被罵庸才,
而是憑什麼你能攀上蔡邕這棵大樹?
除了這副皮囊,你還有何能耐?
那目空一切的態度又是給誰看?
"我並無對策。”陳玄淡然回應。
曹聞言,心頭猛然一緊。
他怔了怔,懸着的手進退兩難。
戲志才眉頭微蹙,重新打量着陳玄。
其餘人則面面相覷,有人甚至氣極反笑。
陳玄視若無睹,繼續道:"我並無良策令諸侯采納志才兄的計謀。
不僅是我,在座諸位,乃至天下人皆無此策。”
"此話怎講?"戲志才率先發問。
曹收回撫須的手,若有所思地望向陳玄。
"因爲其他諸侯,本就不願看到董卓伏誅。”
話音方落,帳內只聞呼吸聲與炭火噼啪作響。
衆人皆驚。
"諸位當真以爲,十八路諸侯都如主公一般,爲匡扶漢室而來?"
"難道不是?"人群中有人質疑。
"自然不是。”陳玄搖頭,"董卓出身涼州寒門,憑軍功升至刺史,不過六百石小官。
如今挾持天子,竟成相國,反使關東諸侯成了逆賊。”
他直視曹:"主公與袁本初交情深厚,本不該離間。
但敢問主公,董卓尚且能如此,若四世三公的袁紹救駕成功,又將如何?"
曹從未思及此節。
他原只想討伐逆賊,爲家族建功。
作爲袁紹附庸,他與袁氏休戚相關,故從未考慮袁紹功成後的局面。
"太阿是說...袁本初會成爲第二個董卓?"曹眯起眼睛,心中悚然。
戲志才亦恍然大悟。
陳玄頷首:"正是。
袁紹若救駕成功,便立下不賞之功。
主公一時不察情有可原,但在其他諸侯眼中,這無異於再造一個董卓。”
衆謀士相顧失色。
"如今天子幼弱,屆時朝政將落誰手?袁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布天下。
故而我說,無人能令諸侯采納討董之策——他們真正需要的,是如何阻止袁紹成功的計謀。”
"只要天下動蕩,他們便可名正言順擴張勢力。
兵權在握,世家豪強誰敢不從?縱使四世三公,若無武力爲恃,亦要退避三舍。”
"若非董卓暴虐,十八路諸侯中幾人配與袁紹同席?割據一方之利,遠勝做忠臣。
無論諸位信與不信,大漢盛世終成過往。”
"亂世已至,就在眼前。”
平靜的話語如驚雷炸響,粉碎了衆人對漢室最後的幻想。
曹啞然良久,終是頹然落座。
半晌方嘆:"太阿年少有此卓見,果如伯喈所言,乃棟梁之材。”
衆人皆默然,連戲志才也未出言反駁。
陳玄所言雖爲推測,未必成真,但其對人心與大局的洞察,已遠超在座謀士。
寥寥數語,便道破了大漢亂局與諸侯心思。
非衆人目光短淺,實乃天下人皆以爲——
只要擊敗董卓,便可重歸太平。
至少,能回到從前的大漢,甚至更勝往昔。
畢竟劉宏已死,宦官盡誅,黨錮之禍終以士族勝利告終。
大小士族皆以爲盛世將至,他們將親手締造這盛世!
然而此刻,陳玄卻斷言——
亂世已至,大漢永逝。
衆人脊背生寒,驚懼難抑,憂心自身與家族命運。
若真如陳玄所言,往昔有田產、有基業便可安享數十年的子,將蕩然無存。
“依太阿之見,十八路諸侯中,竟無一人真心爲漢?”
曹尚懷忠漢之心,自認他人亦然。
陳玄輕抿嘴角:“或許有,但如主公這般願爲漢室肝腦塗地者,絕無。”
曹愕然。
“若當真如此,我等何必在此?不如早歸,另謀出路?”
一人顫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