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問非爭辯,而是惶恐無力。
衆人亦紛紛議論,言辭間滿是對時局的憤懣與對前途的迷茫。
“諸侯若爲阻袁紹奪功,必不肯全力討董。”
“袁紹爲保實力,亦不會率先出兵。”
“難怪連來諸侯按兵不動,終宴飲,哪似討董之態?”
“更聞河內太守王匡竟縱兵劫掠百姓,何其荒唐!”
“既如此,不如早退,割據一方!”
“主公志在匡扶漢室,豈能退縮?”
“若率先離盟,天下人將如何看主公?豈非陷主公於不忠不義?”
陳玄一言,如石擊水。
戲志才白衣默立,目光在陳玄與曹間遊移。
曹亦陷入長思。
本欲議討董之策,卻因陳玄之言,驟轉爲謀割據之途。
若大漢果真傾覆,亂世降臨,袁紹欲效董卓,甚至……效世祖光武呢?
曹與袁紹相識三十載,曾爲其臂助。
若袁紹謀逆,自己該何去何從?情感上,他難以接受。
曹凝視陳玄,忽覺這平靜的年輕人已非需他照拂的子侄,而是能助他窺破大勢的謀士。
如此年輕,卻能有此洞見,更難得的是不驕不懼。
亂世已至,他必須早做決斷。
可該如何抉擇?
曹躊躇難定。
一炷香、兩炷香……
衆人靜候,或各自思量前程。
“諸位且退,容我靜思。”
曹揮手遣散衆人,獨對陳玄暗使眼色。
戲志才瞥見,黯然離去。
曹喚住戲志才:"志才且留步。”
戲志才垂首行禮,心中稍安。
他素來聰慧,自然明白陳玄的才智遠勝於己,後必受曹重用。
自己終將居於其下。
但真正令他自慚形穢的,並非陳玄的謀略與遠見,而是那份沉穩從容的氣度。
方才獻策時,自己難免心生得意。
反觀陳玄,始終泰然自若,這才是成大事者的風範。
一念及此,戲志才愈發自愧不如。
待衆人退去,曹緩步至陳玄面前,竟握住他的雙手,目光灼灼道:"太阿深謀遠慮,不知對時局可有良策?"
陳玄頷首道:"諸侯雖不願全力討董,更不願袁紹獨攬大功。
但若有人攻下汜水關,他們豈會繼續在酸棗虛耗?在下有三策,或可破局。”
曹聞言色變:"三策?攻取汜水關?"連忙拉着陳玄同席而坐,"願聞其詳。”
戲志才亦正襟危坐,心中驚疑不定:汜水關如何能破?
"此三策皆與一人相關。”陳玄道,"諸侯滯留酸棗,唯有一路兵馬未曾至此。”
"長沙太守孫堅孫文台。”曹不假思索道。
孫堅近連戰告捷,已被袁術表爲破虜將軍。
這正是曹焦慮的原因——他既要匡扶漢室,亦需建功立業。
陳玄指向地圖:"孫堅駐軍雞落山下。
我登高遠眺,發現其兩萬大軍不將遭重創。”
"此話當真?"曹大驚。
戲志才亦瞠目結舌:"太阿何以知之?"
"其一,孫堅軍已斷糧。”陳玄平靜道,"我見其軍中亂,顯是糧盡引發內訌。
懸軍千裏,若無補給,縱有雄師亦難持久。”
二人相顧駭然。
用兵之道,首重糧秣。
若真如陳玄所言,孫堅軍不攻自潰。
"其二緣由,在於西涼軍。”陳玄手指地圖,繼續剖析。
“我去雞落山,還有一個原因是對西涼軍的猜測。
“西涼軍剛被孫堅擊敗,其他諸侯卻按兵不動。
“主公現在應該明白,袁紹不出兵,其他諸侯絕不會主動討伐董卓。
“但對董卓而言。
“關東諸侯集結二十萬大軍,來勢洶洶。
“董卓就算知道諸侯不齊心,也不敢賭他們不會聯手強攻關隘。
“現在關東諸侯不動,董卓或許認爲他們還不清楚自己的底細。
“董卓現在最怕什麼?”
陳玄停下話頭,看向曹和戲志才。
曹搖頭表示不知,又看向戲志才。
戲志才試探着回答:“怕關東諸侯聯合強攻關隘?”
“不對。”
陳玄搖頭。
“董卓最怕的,是關東諸侯知道他的虛實。”
虛實?
曹眉頭緊鎖,面露疑惑。
“太阿是說,董卓表面強大,實則已是強弩之末?”
“正是。”
陳玄微微頷首,贊同曹的說法。
他再次指向地圖。
那是河東方向,白波谷所在。
“主公之前說過西涼軍的部署。
“董卓有二十萬大軍,爲何只派不到十萬駐守洛陽八關?
“每個關口不足兩萬人。
“他的心腹大將李傕、郭汜,以及女婿牛輔。
“爲何都沒來洛陽前線?
“難道董卓如此輕視關東諸侯?”
白波谷。
曹 ** 死盯着河東與太原之間的谷地。
沉默片刻,他疑惑地看向陳玄:“太阿有何高見?”
陳玄直截了當:
“白波谷,白波賊。
“董卓不是輕視關東聯軍,才只派少量兵馬駐守洛陽。
“而是他有更棘手的敵人。
“白波賊。”
“白波賊?”
曹低聲重復,目光重新聚焦在白波谷。
忽然,他眉頭舒展,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陳玄的話點醒了他。
他終於明白之前覺得不對勁的原因。
董卓沒有全力對抗關東諸侯,正是因爲白波賊!
白波賊雖不如關東聯軍精銳,
但河東無險可守,只有黃河阻隔。
白波賊已嚴重威脅董卓後方。
董卓必須派精銳防備白波賊南下。
一旦白波賊渡河,董卓就完了。
長安到洛陽只有一條路——
四百裏陝縣狹道。
若白波賊截斷此路,
洛陽的西涼軍不出兩月就會斷糧!
曹知道白波賊,
但一直忽略了這股力量。
董卓入洛陽前,白波賊已有十萬之衆。
雖爲烏合之衆,但朝廷無力清剿。
“我明白了!”
“太阿一言,如撥雲見!”
曹激動不已,連連點頭。
戲志才仍不解:“主公明白了什麼?”
曹大笑:“太阿,你來解釋吧。”
陳玄微笑道:
“看來主公已想到。
“董卓最怕我們知道他的虛實,
“只有一個原因。
“董卓必須遷都長安。”
“遷都長安?”
戲志才仍一臉困惑。
曹拍案而起,大笑道:
“志才不諳軍事,想不到也正常。
“從洛陽到長安,四百裏狹道運糧,
“你知道損耗有多大嗎?”
戲志才搖頭。
曹笑道:
四百裏的糧道,運送千石糧食,途中就有五百多石要被運糧的民夫消耗掉。
如今白波賊肆虐糧道,關東諸侯又近洛陽。
洛陽缺糧,長安路遠。
董卓必須遷都長安。
只要退守長安,將防線收縮在潼關、風陵渡、蒲阪津三處要地。
憑借西涼十萬精銳據險而守,至少能堅守十年!
但遷都豈是兒戲?
朝中大臣反對,糧草輜重未備,遷都後誰來斷後,都是難題。
正如太阿所言,董卓需要時間。
爲了爭取時間,他必須震懾諸侯,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若繼續敗給孫堅,諸侯們就會看穿他的虛實。
一旦汜水關失守,董卓的虛弱就會徹底暴露。
所以董卓急需一場大勝。
用時間換取空間,遷都長安後徐圖發展,等待關東諸侯內訌。
太阿,不知我的分析是否與你不謀而合?
曹說完這番見解,只覺暢快淋漓。
陳玄拱手道:"主公深知我心。”
曹不問自己說得對不對。
只問是否與陳玄所想一致。
這是對陳玄的認可,也是對自己的肯定。
戲志才這才恍然大悟,震驚地看向陳玄。
他終於理清了陳玄的思路:
孫堅缺糧軍心渙散;
白波賊襲擾糧道,諸侯進洛陽,迫使董卓必須遷都;
爲爭取遷都時間,董卓要拿不願退兵的孫堅開刀。
戲志才拱手道:
"太阿遠見卓識,在下自愧不如!"
"志才兄過獎了。”陳玄正色回禮。
戲志才試探道:
"太阿說有三策可破局。
想必是要利用孫堅與西涼軍交戰。
讓他們兩敗俱傷,我們坐收漁利?"
陳玄點頭:"正是。”
戲志才疑惑:"若孫堅退兵呢?"
陳玄斬釘截鐵:"他絕不會退。”
孫堅爲何不會退?
見戲志才不解,陳玄解釋道:
"孫堅征戰十五年。
曾與董卓並肩討伐涼州叛軍,最了解董卓底細。
如今他連勝數陣。
以他的經驗,定已看出董卓外強中。
即便缺糧軍心不穩,仍不願撤兵。
我三前到雞落山時,就發現他缺糧已非一。
要退早退了。
孫堅在鋌而走險。
他指望聯軍恢復糧草供應。
但諸侯們怎會輕易給他糧草?
他們本就不想滅董卓,只想牽制。
孫堅連勝反而讓諸侯擔憂。
萬一他真滅了董卓,諸侯顏面何存?
所以糧草官必會克扣。
孫堅只能一直缺糧,直到戰敗。
屆時聯軍才會恢復供應。”
"人心叵測啊。”曹嘆息,"看來孫堅只能劫掠百姓了。”
陳玄搖頭:"孫堅雖強橫,尚不至於劫掠百姓。
但其部下未必能約束。
這更會加劇軍心渙散。
孫堅必敗無疑。”
戲志才恍然大悟,滿臉欽佩。
陳玄繼續道:
"方才說的三策,皆源於孫堅之敗。
上策: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待孫堅兵敗潰逃,西涼軍追擊時..."
"主公若率精兵設伏,出其不意,必能大獲全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