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感覺自己仿佛沉在冰冷的水底,四周是無盡的黑暗與寂靜。只有丹田處,那枚殘破卻倔強旋轉的星盤,散發着微弱的溫潤銀光,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維系着他最後一絲意識不散。
星力幾近枯竭,經脈如同涸龜裂的河床,每一次星盤微弱的脈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與張豪的搏、強行催動“破軍斬”透支潛能、最後引動星鑰碎片之力淨化魔蛛……一連串的極限戰鬥,幾乎將他這具剛剛突破星徒四重的身體徹底掏空。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清涼的氣流緩緩注入體內,如同甘泉流淌過焦土。這股氣流精純而溫和,帶着月華般的清冷,卻又蘊含着勃勃生機,與他自身那帶着雷霆屬性的星辰之力並不排斥,反而開始小心翼翼地滋潤、修復他受損嚴重的經脈。
林軒的意識如同被這清涼氣流牽引,緩緩上浮。黑暗中逐漸有了光感,耳邊也聽到了細微的聲響——是篝火噼啪的燃燒聲,還有……某種草葉被搗碎的沙沙聲。
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先是模糊,然後漸漸清晰。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燥的山洞中,身下墊着柔軟的草和一件素雅的月白色披風,帶着淡淡的、類似雪蓮的幽香。洞口被幾塊大石巧妙地遮擋,只留縫隙透入微光,應該已是黃昏或清晨。洞內燃着一小堆篝火,驅散了山間的寒溼。
雲夕月正背對着他,坐在火堆旁,手中拿着一截洗淨的樹枝,正在一個石臼中仔細搗着什麼,空氣裏彌漫開一股清苦的藥草香氣。她依舊穿着那身水藍色流雲長裙,只是裙擺和袖口沾了些塵土和草屑,少了些之前的出塵,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長發簡單束起,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火光在她清麗的側臉上跳躍,顯得專注而柔和。
林軒嚐試動了動手指,一陣虛弱感傳來,但經脈中的劇痛已經減輕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修復過程中的麻癢。他內視己身,發現不僅斷裂的經脈被那股清涼氣流(顯然是雲夕月的星力)暫時接續溫養,體內殘留的張豪烈陽星力造成的灼傷以及魔蛛毒霧的侵蝕,也被一股清冷的藥力中和驅散了大半。口處,星鑰碎片靜靜躺着,散發出的微光正與他丹田星盤共鳴,緩慢但持續地汲取着天地間稀薄的星辰之力,補充着他的消耗。
“醒了?”清冷的聲音響起,雲夕月沒有回頭,依舊專注地搗着藥草,“你昏迷了六個時辰。外傷我已簡單處理,內傷也穩住了,但經脈透支嚴重,需要靜養幾,不可妄動星力。”
“多謝雲姑娘救命之恩。”林軒聲音嘶啞,掙扎着想坐起。
“別動。”雲夕月終於轉過頭,清冷的眸子看了他一眼,語氣平靜,“你強行越階施展那記劍罡,又透支催動星鑰,傷及了本。現在亂動,前功盡棄。”
她放下石臼,走過來,將一個簡陋的木碗遞到林軒嘴邊。碗裏是墨綠色的藥汁,散發着濃鬱的草木清香和淡淡的星力波動。“喝了它,有助於修復經脈,固本培元。藥材是我剛才在附近采的,年份尚可。”
林軒沒有猶豫,接過木碗,一飲而盡。藥汁入口微苦,隨即化作一股溫和的熱流散入四肢百骸,配合着體內殘留的清涼星力,修復效果立竿見影,精神都好了幾分。他能感覺到,這藥汁裏用的幾味主藥都蘊含不弱的星辰之力,價值不菲。雲夕月不僅救了他,還耗費自身星力和珍貴藥材爲他療傷,這份人情不小。
“雲姑娘大恩,林軒銘記於心。”林軒放下木碗,真誠道。
雲夕月接過空碗,淡淡道:“不必。我救你,一是因爲你在餓鬼道前並未獨自逃命,反而試圖加固封印,阻那魔蛛,可見心性不惡。二是因爲你手中的星鑰碎片。此物關系重大,不能落入‘星流教團’之手。”
她回到火堆旁坐下,拿起一樹枝撥弄着火堆,跳躍的火光映着她平靜無波的臉。“現在,說說吧。你是誰?從何處來?這星鑰碎片,你又是如何得到的?還有,你修煉的功法……似乎與我‘觀星閣’傳承的某些基礎篇章,有幾分同源之意。”
問題直指核心,語氣雖然平淡,卻帶着不容回避的審視。
林軒心念電轉。雲夕月實力遠勝於他,又對他有救命之恩,隱瞞或欺騙並非明智之舉,尤其在對方明顯看出他功法特別的情況下。但全部坦誠也未必安全,畢竟他對觀星閣一無所知。
他略作沉吟,選擇性地說道:“在下林軒,本是黑曜礦場的一名礦奴。身世……暫且不明,自幼便被賣入礦場爲奴。這星鑰碎片,是我在礦場深處一處廢棄祭壇旁,一位坐化的前輩骷髏手中所得。那位前輩似乎以自身殘軀和這碎片共同鎮壓着‘餓鬼道’的封印,臨消散前留下警示。”
他略去了自己身負血仇、擁有禁忌星盤和《星河帝經》等最核心的秘密,但關於星鑰碎片和骷髏守護者的信息基本屬實。
“至於功法……”林軒斟酌着詞句,“我是在礦場機緣巧合下,得到了一門殘缺的星辰修煉法門,自行摸索修煉。可能與貴閣傳承有相似之處,純屬巧合。”
雲夕月靜靜地聽着,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着石臼邊緣,看不出信或不信。當聽到“坐化的前輩骷髏”和“鎮壓餓鬼道”時,她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淡淡的敬意。
“自行摸索,能在星徒四重便初步領悟‘凝星成罡’的雛形?”雲夕月抬眼看向他,目光清澈卻仿佛能洞察人心,“你那一記‘破軍斬’,雖粗糙,但意境已有幾分‘北鬥劍’的影子。若非親眼所見你基淺薄、星力駁雜,我幾乎要以爲你是某位劍道前輩偷偷收的弟子了。”
林軒心頭微震。對方眼力果然毒辣,竟然從自己那一擊中看出了這麼多東西。他只能苦笑道:“僥幸罷了,生死關頭有所悟。”
雲夕月不置可否,轉而問道:“那位坐化的前輩,可曾留下名號或更多信息?關於餓鬼道,關於這星鑰碎片?”
林軒搖了搖頭:“前輩只留下‘後來者……餓鬼道封……星鑰碎片……守……’等殘缺字跡,便化爲飛灰了。碎片中似乎封存了一些記憶畫面,但我修爲低微,難以完全解讀,只隱約看到星空、宮殿、大戰和碎片散落的景象。”
“記憶之宮,星隕之戰……”雲夕月低聲自語,眉心那點銀藍星辰印記微微閃爍了一下,“看來傳言是真的,星鑰碎片確實流落世間,並且不止一塊。你得到的,應該是其中一塊守護之鑰,主‘鎮封’。”
她頓了頓,似乎在權衡什麼,最終還是說道:“我觀星閣傳承久遠,據古籍記載,上古時期曾有‘記憶之宮’,收藏天地秘辛、星辰至理。後因一場波及星空的浩劫,記憶之宮崩毀,其核心‘九曜星鑰’碎裂散落。星鑰各有司職,你手中這塊,應是主‘鎮封’的‘搖光鑰’碎片。而‘餓鬼道’,據傳是那場浩劫中,被污染侵蝕的一處古老戰場或秘境入口,連通着充滿死寂與吞噬之力的異域,被上古大能以星鑰碎片配合陣法封印。”
林軒聽得心起伏。原來星鑰碎片共有九塊?自己得到的只是其中之一,而且還是主鎮封的搖光鑰碎片。記憶之宮、星隕之戰、九曜星鑰……這些名詞背後,顯然隱藏着驚天秘密。
“那‘星流教團’……”林軒問道。
提到這個名字,雲夕月清冷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厭惡:“一群背離星道正途、追求禁忌力量的瘋子。他們信奉所謂的‘星流之主’,妄圖集齊散落的星鑰碎片,重新打開一些被上古封印的禁忌之地,獲取力量,其中就包括‘餓鬼道’。張豪等人以礦奴血祭,正是爲了用生靈血氣污染削弱封印,方便他們的人進入尋找某樣東西,或者徹底打開通道。我奉命追查他們在此地的活動,沒想到遇到了你,還有這處即將被破開的封印。”
“他們要進入餓鬼道尋找什麼?”林軒追問。
雲夕月搖搖頭:“具體不知。但據閣中情報,星流教團近些年一直在秘密搜尋與‘餓鬼道’、‘幽冥裂隙’等陰邪之地相關的遺跡和物品。他們似乎相信,在這些被封印的禁忌之地深處,藏着能夠讓他們‘星流之主’降臨或獲得某種終極力量的‘鑰匙’或‘祭品’。”她看了林軒一眼,“你手中的搖光鑰碎片,能加固封印,正是他們計劃的大阻礙,也是他們志在必得之物。那個‘影’,是星流教團‘暗星衛’的成員之一,擅長隱匿刺,實力不俗,我雖擊傷了他,但他絕不會放棄。此刻,恐怕對你的通緝令已經傳開了。”
林軒心中一沉。果然,麻煩才剛剛開始。
“雲姑娘,那我們現在該如何?”林軒問道。他知道自己已經卷入了觀星閣和星流教團的漩渦,僅憑自己現在的實力,恐怕很難應對接下來的追。
雲夕月沉吟片刻:“你傷勢未愈,且身懷星鑰碎片,已成星流教團的眼中釘。此地雖偏,但未必安全。我需盡快將餓鬼道封印加固、張豪伏誅以及星鑰碎片現世的消息傳回閣中。在此之前,我們最好尋一處更隱蔽安全的地方,讓你養好傷勢。”
她站起身,走到洞口,望向外面漸暗的天色。“從此地向東三百裏,有一處我觀星閣設立的隱蔽據點。我們可先去那裏落腳。你意下如何?”
林軒沒有立刻回答。他需要權衡。跟隨雲夕月去觀星閣據點,固然暫時安全,也能了解更多信息,但也意味着徹底與觀星閣綁定,未來行動難免受制。而且,他對觀星閣也並非完全信任。
雲夕月似乎看出他的顧慮,轉過身,目光坦然:“林軒,我觀星閣並非霸道宗門。我們追查星流教團,加固封印,是爲維護世間秩序,防止禁忌之力爲禍。你身懷搖光鑰碎片,又曾受守護前輩遺澤,與此事因果已深。閣中長輩或能爲你解答一些關於身世、星鑰的疑惑,也可提供庇護。當然,去留由你。你若不願,待你傷勢穩定,我可給你一些盤纏和遮掩氣息的丹藥,你可自行離去。只是……星流教團的追捕,恐怕不會那麼容易擺脫。”
她的話語坦誠,利弊分析清晰,將選擇權交給了林軒。
林軒沉默。他想起骷髏前輩消散時的眼神,想起餓鬼道中那些扭曲的陰影,想起張豪及其背後主上的殘忍。星流教團所圖甚大,且視人命如草芥,若讓他們得逞,恐怕生靈塗炭。自己既得星鑰,又承了守護者的因果,似乎已無法置身事外。
更重要的是,雲夕月提到觀星閣可能知曉關於星鑰和記憶之宮的更多信息,甚至可能對他那神秘的《星河帝經》和身世有所線索……這是他無法拒絕的誘惑。
“在下願隨雲姑娘前往據點。”林軒終於做出決定,“只是,在下去到貴閣據點,是否需付出什麼代價?或者,需要答應什麼條件?”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他深知這一點。
雲夕月眼中掠過一絲贊許,似乎對林軒的清醒很滿意。“代價?條件?”她微微搖頭,“觀星閣行事,但求問心無愧,守護星道正統。帶你回去,一是爲保護星鑰碎片不被邪教所得,二是因你心性資質尚可,或可培養。至於條件……若你願意,傷愈後可選擇加入觀星閣外門,接受一些任務,以獲取資源和指點。若不願,只要不違背正道,不助紂爲虐,閣中也不會強求。一切,等你傷好再說。”
這個回答,比林軒預想的要好得多。至少聽起來,觀星閣並非蠻橫霸道的勢力。
“如此,多謝雲姑娘。”林軒鬆了口氣,心中安定不少。
“事不宜遲,你還能走嗎?我們需要盡快離開這裏。‘影’雖受傷,但其追蹤之術詭異,難保不會找來。”雲夕月問道。
林軒試着運轉星力,雖然經脈仍隱隱作痛,星力也恢復不足一成,但普通行走已無大礙。“可以。”
雲夕月點點頭,迅速熄滅火堆,抹去洞內居住的痕跡,又給林軒服下一顆遮掩氣息的“斂息丹”。兩人趁着夜色,悄然離開這處臨時藏身的山洞。
山路崎嶇,林軒重傷初愈,走得不快。雲夕月並未催促,反而刻意放慢了速度,偶爾還會停下,采集一些夜間才顯露藥性的星輝草藥,順手遞給林軒。
夜色漸深,山林中偶爾傳來獸吼蟲鳴。林軒跟在雲夕月身後,看着她輕盈如月下般的身影,心中思緒萬千。從暗無天的礦奴,到如今與觀星閣弟子同行,追尋星鑰與記憶之宮的奧秘,這命運的轉折,實在令人唏噓。
前路依然布滿荊棘,星流教團的威脅如影隨形,自身的身世和星盤的秘密也尚未解開。但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也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和更多的可能。
手中緊握的星鑰碎片傳來溫潤的觸感,丹田內星盤緩緩旋轉,吸收着夜空灑下的微弱星光。
新的旅程,已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