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踉蹌着沖進倉庫,一把抓住空蟬的衣袖:"快走!這地方邪門!不能再待了!"
空蟬穩住身形,注意到老仆的手在劇烈顫抖,額頭上滿是冷汗。他溫和但堅定地掙脫老仆的手:"施主莫慌,小僧只是查看一下。"
"查看什麼?這地方已經死了四個人了!"老仆的聲音帶着哭腔,"王屠夫、張裁縫、李鐵匠,還有前天的趙貨郎...都是進過這倉庫後出事的!"
空蟬心中一動:"他們都來過這裏?"
老仆猛點頭,眼神惶恐地四下張望,仿佛害怕有什麼東西突然出現:"都是晚上來的...說是要清點貨物或者取東西,結果...結果就那樣了..."
空蟬注意到老仆的恐懼並非作僞,而是發自內心的戰栗。他放緩語氣:"施主可否詳細說說?"
老仆咽了口唾沫,壓低聲音:"這倉庫是鎮上幾家商鋪共用的,以前從沒什麼古怪。直到一個月前,趙貨郎晚上來取貨,第二天被發現死在倉庫門口,臉上帶着那種...那種嚇人的笑。"
"之後呢?"
"之後張裁縫不信邪,晚上來說要看看怎麼回事,結果第二天也...然後李鐵匠、王屠夫..."老仆的聲音越來越低,"現在沒人敢晚上來這了,白天也都繞着走。"
空蟬沉吟片刻。他感受到倉庫中的異常波動雖然強烈,但似乎並無主動傷人的惡意,更像是一種無意識的殘留。他轉向那堆發出最強波動的木箱:"那些箱子裏是什麼?"
老仆臉色驟變:"不能碰!那些是...是趙貨郎的遺物!他死後沒人敢動,就一直堆在那兒了!"
空蟬緩步走向木箱。佛珠在手中越來越燙,幾乎有些灼手。他閉目凝神,將心神沉入那種奇特的感知狀態——這是他在天音寺後山常做的修行,能看見常人不可見之物。
漸漸地,倉庫中的景象在他"眼中"開始變化。
空氣中浮現出無數細密的絲線,如同蛛網般縱橫交錯,大多黯淡無光,但有幾道特別明亮,散發着不同的色彩和氣息。一道赤紅色的絲線從木箱方向伸出,纏繞在倉庫門口,散發着強烈的憤怒和恐懼;一道灰黑色的絲線從屋頂垂下,帶着絕望和悲傷;還有幾道淺黃色的絲線四處遊移,像是無主的遊魂。
"業力絲線..."空蟬喃喃自語。他在經書中讀過,衆生言行都會產生業力,形成因果糾纏。但這些絲線如此清晰可見,還是第一次。
最讓他在意的是那堆木箱方向。數道深黑色的絲線如同觸手般從箱縫中伸出,在空中扭曲舞動,散發出濃鬱的怨念。這些絲線比其他的都要粗壯,仿佛承載着極大的痛苦和執念。
空蟬睜開眼,眼前的景象恢復正常,但那些絲線的感知依然留在腦海中。他明白這就是塵心方丈說過的"能見常人不可見之物"的能力,也是他作爲渡劫僧的特殊天賦。
"小師父?你怎麼了?"老仆擔憂地問,顯然看不到空蟬所見的景象。
空蟬搖頭:"無妨。這些箱子...趙貨郎的遺物,可否讓小僧一看?"
老仆嚇得連連後退:"不可不可!動了要出人命的!趙貨郎的婆娘本來想收拾遺物,剛打開箱子就暈了過去,現在還在床上躺着呢!"
空蟬不再強求。他知道這些業力絲線雖然可見,卻只是無形的能量殘留,無法直接觸碰。但爲何會如此濃鬱?趙貨郎生前到底經歷了什麼,死後會留下如此強烈的怨念?
他走出倉庫,老仆趕緊鎖上門,仿佛生怕有什麼東西跑出來。陽光照在空蟬身上,佛珠的溫度逐漸恢復正常。
"施主可知趙貨郎生前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或是遭遇過什麼不平之事?"空蟬問老仆。
老仆思索片刻:"趙貨郎人不錯,就是運氣差。聽說他死前幾個月生意虧本,欠了不少債...對了!他好像一直在找什麼東西,說是家傳的寶貝,值大錢..."
"家傳寶貝?"
"是啊,但他老婆說本沒那回事,可能是窮瘋了胡思亂想。"老仆嘆氣,"結果寶貝沒找到,人先沒了。"
空蟬若有所思。強烈的執念加上突然的死亡,確實可能產生強大的怨念。但爲何會波及到其他進入倉庫的人?這其中定有蹊蹺。
他辭別老仆,決定回客棧向老板打聽更多消息。客棧老板是個精瘦的中年人,姓錢,此時正坐在櫃台後撥弄算盤,眉頭緊鎖。
"錢掌櫃。"空蟬上前行禮。
錢老板抬頭,勉強擠出笑容:"小師父有什麼事?可是客房不滿意?"
"小僧想向掌櫃打聽些事情。"空蟬直接問道,"關於鎮上最近的...怪事。"
錢老板臉色微變,四下張望確認無人注意,才壓低聲音:"小師父還是莫要多問,早些離開爲好。這鎮子...不太平。"
"小僧聽聞已有四人離奇死亡,都是面帶詭異笑容?"
錢老板的手一抖,算盤珠子譁啦作響。他深吸一口氣:"既然小師父問起...確實如此。死狀都一般無二,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卻又在笑...瘮人得很!"
"可有什麼共同之處?"
"都是晚上獨自外出後出事的。"錢老板聲音更低,"而且死前都說過聽到奇怪的低語聲...像是有人在耳邊念叨什麼..."
空蟬想起昨夜聽到的哭泣和驚叫,看來並非錯覺。他又問:"聽說都去過鎮東那間倉庫?"
錢老板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驚懼:"小師父怎麼知道?莫非你也..."他忽然停住,像是意識到說漏了嘴。
空蟬平靜道:"小僧昨夜聽到些聲響,今早去查看時遇到了老仆。"
錢老板長嘆一聲,整個人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既然小師父都知道了...我也不瞞你。那倉庫邪門得很!鎮上請過道士做法事,本沒用!現在大家晚上都不敢出門了!"
"道士如何說?"
"說是怨靈作祟,但道行不夠,降不住。"錢老板苦笑,"要請更厲害的天師,但價錢太高,鎮上湊不出那麼多銀子。"
空蟬沉默片刻。他感受到的確實是無主的怨念,但爲何只針對進入倉庫的人?而且爲何死狀都如此詭異?
"錢掌櫃可知道趙貨郎的事?聽說他在找什麼家傳寶貝?"
錢老板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空蟬會問這個:"哦...是有這麼個說法。趙貨郎死前幾個月像着了魔似的,到處說祖上留了件值錢的寶貝,只要找到就能翻身。但沒人見過那寶貝,都當他瘋癲了。"
"他可在倉庫中尋找過?"
"經常去!晚上也去!說寶貝就藏在倉庫某處。"錢老板搖頭,"結果寶貝沒找到,命先丟了。"
空蟬心中漸漸有了輪廓。趙貨郎強烈的執念在倉庫中留下了濃鬱的業力,這種業力可能吸引了其他遊魂殘念,或是產生了某種變異。後來進入倉庫的人,或許是因爲觸碰到了這些業力絲線,被其中的怨念影響。
但這解釋不了爲什麼死者會面帶詭異的笑容。恐懼與笑容同時出現,這太過反常。
辭別錢老板,空蟬回到房中沉思。他取出佛珠,嚐試用佛力感應其中的能量。佛珠微微發熱,傳遞來溫潤的佛力,但當他試圖用這佛力去觸碰腦海中那些業力絲線的影像時,卻如同石沉大海,毫無反應。
這些業力絲線似乎只是虛影,是過去發生的因果留下的印記,而非實體存在的能量。就像水中的倒影,可以看到,卻無法觸碰。
空蟬陷入困惑。如果業力絲線只是虛幻的影像,爲何能對人產生影響?如果它們是真實的能量,爲何佛力無法觸及?
他想起塵心方丈的教誨:"渡劫非是降妖除魔,而是以慈悲心化解怨念。"或許他的方式錯了。不應該試圖用力量去對抗,而應該去理解這些怨念的源。
傍晚時分,空蟬再次來到鎮東倉庫附近。夕陽西下,倉庫在暮色中顯得格外陰森。他遠遠站着,閉目凝神,再次進入那種特殊的感知狀態。
業力絲線在黃昏的光線下更加清晰。那幾道深黑色的絲線如同活物般扭動,散發出強烈的痛苦和渴望。空蟬嚐試不再用佛力去觸碰,而是用心神去"傾聽"這些絲線傳遞的信息。
漸漸地,一些模糊的片段涌入他的感知:
——一個男子跪在箱堆前瘋狂翻找,口中喃喃"寶貝...我的寶貝..."
——黑暗中似乎有什麼在低語,聲音扭曲難以分辨
——強烈的恐懼感襲來,混合着一種詭異的興奮
——笑聲,扭曲的笑聲,像是在嘲諷又像是在哭泣...
空蟬猛地睜開眼,冷汗浸溼了僧袍。那些片段雖然模糊,卻傳遞出極其扭曲的情感。他明白了那些死者爲何面帶詭異的笑容——那不是在笑,而是在極度恐懼下面部肌肉的扭曲痙攣!
"小師父?你怎麼又來了?"老仆的聲音帶着擔憂,"天快黑了,快回去吧!晚上這裏不能待人的!"
空蟬看向老仆,忽然問道:"趙貨郎...可是個子不高,左眉有顆痣?"
老仆瞪大眼睛:"你...你怎麼知道?你見過趙貨郎?"
空蟬搖頭。剛才感知到的片段中,那個瘋狂翻找的男子形象清晰了一瞬:個子不高,左眉有明顯的黑痣,眼中滿是偏執的光芒。
"小僧該回去了。"空蟬向老仆合十行禮,轉身離開。
走在回客棧的路上,空蟬心中的疑團更多了。業力絲線不僅能被感知,還能傳遞如此具體的信息,這超出了他對佛經中業力記載的理解。而且那些低語聲...似乎不僅僅是怨念的殘留。
回到客棧房中,空蟬靜坐沉思。佛珠在手中微微發熱,像是在回應他的困惑。他意識到,這串佛珠或許不只是之物,更是幫助他理解這些異常現象的媒介。
夜深了,窗外又傳來那若有若無的哭泣聲。但這一次,空蟬還聽到了別的聲音——細微的低語聲,像是很多人在同時喃喃自語,聽不清內容,卻讓人心生寒意。
他推開窗戶,凝神傾聽。低語聲似乎是從鎮東方向傳來,與倉庫的位置一致。而且...似乎在呼喚着什麼。
佛珠突然劇烈發熱,空蟬低頭看去,發現佛珠上的古老紋路在黑暗中微微發亮,與那些低語聲產生着某種共鳴。
他心中一動,有一個大膽的猜想:或許這些怨念和低語,與佛珠指引的"舊佛遺戒"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