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同指間的流沙,在不經意間悄然滑過。京華附中的金秋染透了校園裏的每一片梧桐葉,也將林默帶到了他轉學後的第一次大考——月考。
這不僅僅是一場普通的階段性測驗。
從林默踏入京華附中校門的那一刻起,一場無形的風暴就在醞釀。他那與這所頂級名校格格不入的“衡水”背景,像一刺,扎在無數自詡爲天之驕子的學生和部分老師的心裏。這場月考,在無形中,已經演變成了一場公開的審判——審判的不是林默一個人,而是他背後所代表的那套被京華學子嗤之以鼻的“苦學模式”。
考前的氛圍,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割裂感。
走廊裏,三三兩兩的學生聚在一起,臉上掛着輕鬆寫意的笑容,討論的話題與考試沒有半點關系。
“考完去銀山滑雪場吧?聽說第一場雪已經下了。”一個穿着限量版球鞋的男生提議道。
“好主意,我叫上我爸的司機,咱們包個車去。”另一個女生晃了晃手腕上價值不菲的手表,“對了,晚上去‘天上人間’唱K,林少,你請客?”
被稱作林少的林天宇,正靠在欄杆上,享受着衆星捧月的簇擁。他嘴角噙着一抹自信而略帶輕蔑的微笑,擺了擺手:“小意思。不過就是一次月考,搞得那麼緊張兮兮的,沒必要。”
他斜睨了一眼不遠處獨自走過的林默,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能讓周圍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我家的私教上周已經帶着我把所有科目的重難點都過了一遍,剩下的就是臨場發揮了。學習嘛,靠的是天賦和方法,死記硬背堆時間,那是笨鳥的活法。”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附和的哄笑聲,夾雜着幾句對“某些人”的鄙夷。
“就是,真以爲做幾套破卷子就能趕上我們十幾年的積累了?”
“別這麼說,人家可是很努力的,你看他那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了。”
這些話語像帶着倒刺的飛鏢,精準地射向林默的方向。然而,這些所謂的“精英”們,在轉身走進教室,無人注意的角落裏,卻會飛快地從抽屜裏掏出自己的錯題本,眉頭緊鎖地再看上兩眼。那種故作輕鬆的姿態,不過是他們用來維護自己“毫不費力就能成功”的體面罷了。
林默對這一切充耳不聞。
他早已將自己調整到了戰時狀態。外界的一切聲音,無論是贊美還是詆毀,都只是無效的背景噪音。他的世界裏,只剩下時間和任務。
他的生活被一張A4紙打印的作息表切割成了無數個以分鍾爲單位的精準模塊。早上六點準時起床,二十分鍾的晨跑和洗漱,六點二十到六點五十是英語單詞的記憶與默寫。早餐時間被壓縮在十分鍾內,咀嚼的次數都仿佛經過計算。然後,就是一整天無休無止的知識汲取與鞏固。
他的課桌,在整個明亮寬敞、追求個性化的教室裏,像一個異次元的堡壘。左手邊,是堆得比他人還高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那土黃色的封面和密密麻麻的黑字,與周圍同學桌上擺放的精美原版小說、或是最新款的平板電腦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右手邊,則是分門別類整理好的錯題集,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着解題的關鍵、易錯的陷阱、以及更優的思路。
他就像一台爲考試而生的精密戰爭機器。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是他唯一的BGM。他不需要老師劃重點,因爲在他看來,整本書都是重點;他也不需要同學的討論,因爲他腦海中的知識體系,早已構建成了一座森嚴的宮殿,任何一個細枝末節都有其清晰的邏輯歸屬。
班級裏的竊竊私語從未停止過。
“看,他又在刷那本‘五三’了,天啊,上面的題我初中就做膩了。”
“真可憐,他不會以爲靠這種低級的題海戰術,就能在京華的考場上拿分吧?”
“咱們的卷子,考的是思維深度和知識廣度,他這種應試教育出來的,本理解不了。”
林默能感覺到那些投射在自己背後的目光,混雜着同情、不屑與幸災樂禍。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鄰座那個女生和她同桌的低語:“你看他那樣子,像不像一個只會埋頭拉磨的驢?真土。”
他沒有抬頭,甚至連眼皮都未曾顫動一下。
驢?
或許吧。
但在他看來,這些自以爲是的孔雀,不過是仗着天生的華麗羽毛,便忘記了飛翔需要的是肌肉和骨骼。他們嘲笑他的“蠻力”,卻看不見這“蠻力”背後,是對知識體系最深刻的解構和重組。他們引以爲傲的“天賦”,在林默看來,不過是未經打磨的原石,脆弱而不堪一擊。
偶爾,當他抬起頭活動僵硬的脖頸時,目光會不經意地掃過教室的另一角。
蘇薇也坐在那裏,同樣安靜,但她的桌上沒有誇張的題集山,只有幾本攤開的教材和筆記。她也在復習,那種專注和投入,與周圍人的浮躁截然不同。有時,他們的視線會在空中短暫交匯,沒有言語,只有一個極輕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頷首。
那是戰士在戰場上對另一個戰士的致意。
他們都明白,這場考試,對別人來說或許是遊戲,對他們而言,卻是必須拿下的陣地。
終於,預備鈴聲尖銳地響起,像是拉開了戰爭的序幕。
監考老師抱着密封的試卷袋走進教室,空氣中那份虛假的輕鬆瞬間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的、幾乎能聽見心跳的緊張。那些剛剛還在談笑風生的學生,此刻都正襟危坐,臉上的表情凝重起來。
林默緩緩地轉動着手腕,活動着因爲長時間寫字而有些酸脹的關節。他從筆袋裏拿出兩支削得同樣尖銳的2B鉛筆,一支備用黑色水筆,還有一塊嶄新的橡皮,將它們在桌角按照習慣的順序一一擺放整齊。每一個動作都沉穩而有序,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儀式感。
“譁啦——”
試卷開始分發,紙張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教室裏被無限放大。
林默拿到試卷,沒有立刻動筆,而是快速地用目光從頭到尾掃視了一遍。題目類型、分值分布、難易梯度……所有信息在零點幾秒內被他的大腦捕捉、分析、歸類。
“叮鈴鈴——”
正式開考的鈴聲響徹整個校園,仿佛一聲驚雷。
林默深吸一口氣,那股混雜着油墨和紙張清香的空氣,對他而言,比任何都更提神。他緩緩吐出,將中的一絲雜念也隨之排空。
然後,他握緊了手中的筆。
筆尖落在紙上的那一刻,他眼中的世界驟然縮小,只剩下眼前的題目和腦海中奔騰的公式與定理。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同學的呼吸聲、窗外的風聲、甚至是自己心髒的跳動,都化爲了虛無。
這是他來到京華的第一戰。
不是爲了向誰證明什麼,更不是爲了回應那些無聊的嘲諷。
只是爲了,用這張寫滿答案的試卷,發出屬於他自己的、第一聲振聾發聵的呐喊。